这几年冬天，从呼市飞三亚旅游似乎成了一种新的潮流。云昕下班遇到小区的张阿姨，说是小区里很多人都报名了去三亚旅游的老年团，只有云妈云爸没报名。云昕当然知道爸妈是为了自己，如果他们去旅游，云昕接送萌萌上下学，加上自己上下班就太辛苦了。这些年云爸云妈为了帮云昕带萌萌，一刻也不敢离开家。
“爸，妈，我给你们报名了去三亚旅游的团，后天就走，明天你们收拾一下东西。”云昕边吃晚饭边说。
“去什么三亚，那么远，不去！”云妈表现得一副不想去的样子。
“我已尽把钱交了，不去就浪费了。”
“我们去了你自己怎么带萌萌？！马上期末考试了，谁接送她上下学？”云妈显然不放心。
“早上早点把她送去学校，晚上下班我再去接她，来得及。再说你们就去十天，又不是十个月，我应付得来。”
云爸云妈离开后，云昕比平时早半小时就要出门，先把萌萌送去学校，早饭在路边随便买点，匆匆忙忙赶去公司。提前跟学校老师打好招呼，稍晚一点再去接她。
这天下午，云昕正忙着赶上午主管交待的材料。焦欣抱着一堆报表放在她桌上，“云姐，主管让咱俩今天把谢谢做出来，咱俩分工吧，一人一半。”焦欣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今天必须做完吗？我下班还得接孩子。”
“今天必须做完，明天早上开会就要用。云姐你要没空的话我就自己做吧，反正您资历深，不差这点工作。我是个没家庭没孩子的人，比不了您一个人带孩子辛苦，我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也是应该的。”
云昕也不知道焦欣到底是挖苦讽刺还是激将法，反正听着不顺耳就是了，但她并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又想起前几天主管说的，焦欣就是自己争副主管的竞争对手，如果今天的工作不做，以她的性格，不知道她会到领导面前嚼什么舌头呢。
“好吧，那你留下一半吧。”没办法，只能尽快赶了。
云昕好不容易做完所有工作，一看时间，糟了，7点了，还没去接萌萌，手机也没电了。云昕打车感到学校门口时，漆黑的学校门口没有一个人。萌萌呢？萌萌去哪里了？恐惧占据了云昕的内心，萌萌才八岁，会不会被坏人拐走了？还是自己回家走丢了？云昕用力敲开学校传达室的门，里面的保安不耐烦地告诉她学生早就被接走了，学校里现在没有一个人。
怎么办？怎么办？脑海中一个声音告诉她要冷静，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她萌萌出事的种种可能性。报警！对！马上报警！还好学校附近就有个撒，派出所。
“我女儿……找不到……丢了……我女儿……萌萌……”云昕显然已经慌乱到无与伦比了。
站在派出所的云昕满脸泪痕，眼泪弄花了她的妆容，脸色因恐惧而变的苍白，寒冷和慌乱已经让她说句完整的话都困难了。
民警一边劝她冷静，一边让她说说具体情况。“我女儿，刘萌萌……放学没人接……丢了……穿校服……身高1米28……有点胖……”云昕哽咽着说。
民警希望能云昕能提供照片，以方便寻找，偏偏云昕手机没电了，派出所又找不出合适的充电器。“这样，我们根据你提供的信息，马上出去找。你先回家，找到照片后立刻联系我们，把你电话留下，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师傅，麻烦你快一点……”已经过了晚高峰的时段，打车很快就到家了。云昕下车后，冲进家门。刘立川坐在沙发上，萌萌正送丁录从卧室出来。
“妈妈你怎么了？”看见面色憔悴的云昕，萌萌心疼地问。
云昕突然抱住萌萌，“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吓死妈妈了……”云昕的情绪像是泄了闸的水库，眼泪像瀑布一样留下来，“你吓死妈妈了！你到哪去了！……”
“老师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才给我打的电话，我去接她回来了。妈走之前给我留了钥匙。”刘立川在一旁解释。
“你为什么不通知我就把萌萌接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到处找她！我担心死了！我以为她被坏人带走了！我以为她自己迷路了！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就把她带走！你凭什么把她带走！”云昕的声音歇斯底里，那是被绝望充斥以后的爆发，是内心情绪的最彻底宣泄。
“对不起，对不起，你的电话打不通，我找不到你。”刘立川双手扶着云昕肩膀，试着解释，但显然解释不通。“那你也不能把萌萌带走！你不能！”云昕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萌萌已经被云昕的反应吓坏了，躲在丁录身后。
“萌萌，我们先回房间。”丁录不想萌萌再继续被吓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昕昕，”刘立川突然一把将云昕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萌萌在这里！萌萌在这里！我也在！我们哪都不去，哪都不去，就在这！”
云昕的样子让他心疼，更勾起他那段痛苦的回忆。产后的云昕经常处在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中，听不进别人的话。她像是被恶魔占用了身体，一点刺激就会让她失去心智。婴儿半夜的哭声让她不知所措，持续的睡眠不足让她精神混乱，刘立川的醉酒更让他对生活无望。只是那时的刘立川也太过年轻气盛，面对云昕的不可理喻，他从没想过要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他一直都在。他无视她的吵闹，加剧云昕的愤怒情绪，他和她吵，吵到云昕对生活失望，吵到他们的婚姻结束。
云昕在刘立川怀里挣扎着，白天焦欣的挖苦，晚上找萌萌的绝望，所有消极情绪在那一刻一起倾泄出来，她试着挣脱刘立川的怀抱，却挣脱不掉，她在他身上胡乱打着，他就任她打着。之后云昕逐渐温顺下来，她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爬在母亲肩头哭泣。刘立川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激动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用手指轻轻理顺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让它们温柔地贴在她的身后。
如果当年他也像现在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如果当年他也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哄她安静下来，如果当年他对她多一点点温柔和耐心，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刘立川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两个女人。萌萌抱着毛绒玩具睡的香甜，云昕的嘴里偶尔模糊地叫着萌萌，眼角依然还能看见泪珠，就算刘立川用毛巾帮她擦过脸，那泪珠依然清晰的存在。现在的云昕，还是以前的那个云昕吗？
可能是昨天太累了，闹铃并没有一次性吵醒云昕。“妈妈，妈妈，该起床了！”倒是生物钟叫醒了萌萌，萌萌叫醒了云昕。云昕和萌萌洗漱完毕，刘立川提着早点进屋了。
“起来了！我买了早点，过来吃饭吧。”
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看着眼前的刘立川，云昕有点不知所措。
“你一晚上都在啊！”云昕帮萌萌整理衣服，躲闪着刘立川的目光。
“有点不放心你们，就没回去。你放心，我睡的沙发。”刘立川把早点放在餐桌上，“我买了老豆腐和包子，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有点晚了，一会儿我开车送萌萌上学，再送你去上班吧。”刘立川看着喝老豆腐的云昕说。
“你去送萌萌吧，我坐公交就行了。”
“反正顺路，一起走吧。你别推辞了，我把你送到公司就走，我也得去上班呢。”
“哦。”
送萌萌到学校后，云昕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现在的样子是她曾经幻想了很久的生活，和爱人一起送孩子上学，再送自己去上班。现实真是讽刺，理想的实现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云昕！”刘立川突然拉住刚要开车门下车的云昕，“我……”刘立川慢慢放开手，“我……没事……你走吧。”
晚上，丁录一个人坐在床上看英语书。刘萌萌已经期末考试结束了，但她的妈妈希望丁录再给萌萌上几次课，作为对下个学期的预习。
“萌萌考完试回来很开心，应该是考的还可以。”云昕对丁录说，“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丁老师。”说着云昕把装了工资的信封交到丁录手上。
最近一段时间的补课，竟然赚了这么多，赶上自己月工资的一半了。为了钱，丁录也愿意多上几节课。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应该是方静圆回来了。
今天的方静圆和平时不太一样，脱掉外套就回自己房间了，没跟丁录说一句话。可能跟王杰宇吵架了吧，丁录想，这两个人，都像小孩子一样，一定是为了什么拌嘴了。
十点了，方静圆还是没发出一点动静。这太不寻常了，方静圆是不可能带妆睡觉的。况且方静圆的门缝还能透出光来，说明灯还开着。
“圆圆，你没事吧？”丁录轻轻推开方静圆的房门，见方静圆平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我没事丁姐，就是有点累了，但又睡不着。”方静圆嘴脸微微上翘，任谁都能看出来那是强挤出来的笑。
“我去给你热杯牛奶。”丁录转身去了厨房。
丁录热完牛奶回来，方静圆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来圆圆，喝杯热牛奶，有助于睡眠。”丁录坐在床边，把方静圆扶起来。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丁录从没见过方静圆这个样子，担心地问。
“没有，睡一觉就好了。”方静圆双手抱着牛奶杯，僵硬地微笑着说。
“那喝完牛奶下床洗个脸，带妆睡觉，明天会长痘的，这可是你告诉你的。”丁录试着缓和方静圆忧郁的心情。
“嗯。”方静圆很听话地下床洗漱。
“丁姐，我先睡了。”
“嗯，好。”丁录看见方静圆门缝的光消失了，应该是睡了。
次日早上，丁录一睁开眼已经10点了，一定是昨晚看书看的太晚了。圆圆今天也没叫我起床吃早点，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丁录挠着头往卫生间走，却被坐在马桶上的方静圆下了一跳。卫生间的门没关，方静圆头发乱蓬蓬地散在肩上，低着头，目光和昨晚一样呆滞，浓重的黑眼圈显示她昨晚没睡好。
“你没事吧圆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被方静圆这么一吓，丁录也彻底清醒了。
方静圆缓缓抬起头，看着丁录，“丁姐，王杰宇要走了。”方静圆慢慢吐出几个字。
“春节后不就回来了吗？这才几天啊！”丁录安慰着。
“他不回来了。我们分手了。”这句话像风一样，淡淡地从方静圆最里飘出来。伤心也好，愤怒也好，丁录却从方静圆那里听不到任何语气，那几个字就像从空洞的洞穴里飘出来，不带一丝感情。
“为……为什么？”丁录不敢相信，那是方静圆和王杰宇啊，那是她眼里最完美的一对，他们爱着对方的小脾气，愿意容忍对方的小毛病，他们可以像小孩子一样在一起玩耍，也可以像成年人一样互相关心，他们彼此就是对方的世界。
“他回XAM工作了，而我，离不开呼包鄂。火车二十多个小时的距离，我们跨不过去，只能现在这样了。”
丁录抱着方静圆的头，让她靠在她身上。她不会安慰人，或许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心一点。
“丁姐，你陪我出去吃饭好不好，我想吃东西。”
“好，咱们去吃火锅，你不是最喜欢吃火锅。我昨天刚拿到补课的工资呢，咱们可以大吃一顿。”丁录试着安慰方静圆，“但是你要先把自己梳洗的漂漂亮亮的，你是圆圆啊，漂亮的圆圆。”
“圆圆，你跟我说，女为己容，记得吗？”丁录坐在方静圆对面，给她画着眉毛。经过几个月的练习，丁录也能化简单的妆了，“女生要自己对自己好，你的命中注定正在来找你的路上呢。”
“我原来以为，王杰宇就是我的命中注定，现在看来，我只是错把它当成了命中注定而已。”
丁录和方静圆坐在火锅店，火锅热腾腾的蒸汽让方静圆的脸颊冒出红润的颜色。只是方静圆再不是那个会大口吃肉，谈笑风生的方静圆，在她的脸上，丁录看不见以前方静圆吃火锅的幸福，只短短一天，物还在，人已非。
“你不想在他走之前再去看看他吗？”丁录也不知道自己主动谈到王杰宇对不对，但她看觉得如果方静圆需要一个了解。
“想，但是怕。”方静圆淡淡的说出几个字。
“他什么时候走？”
“下午四点多。”
丁录看了一眼时间，才12点，二人吃完饭，完全来得及去见他。
“走，去王杰宇住的地方。”吃完饭，丁录挽着方静圆说。
“还是不去了……”方静圆露出犹豫的神色。
“那我们先回家休息，下午直接去车站。”
丁录和方静圆到火车站的时候，是下午3点多。现在的车站，没有票不让进了。不知道王杰宇进去了没有。“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丁录问，方静圆缺盯着其中一个进站口。丁录看过去，对的，那是王杰宇。哪怕是在春运的人群中，方静圆也能一眼找到他。
现在进站口的王杰宇，似乎根本没有要进站的意思，站在旅客队伍外边，像各个方向张望着，手里攥着手机，似乎在等电话。
“我们过去吧。”丁录说。
方静圆却转身躲在车站广场的一根柱子后，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王杰宇。
“走吧，过去说几句话。”丁录看看王杰宇，又看看身边的方静圆，“他在等你。”
方静圆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王杰宇，她的心里，是不舍和留恋，是伤心和失望，还是决绝，丁录从未得知。
一个在等，一个在看，就这样，一直这样。直到4点。
王杰宇拨通了方静圆的手机。
方静圆慢慢将手机放在耳边，她听到的，可能将是此生从他那里听到的最后的话。
“喂。”
“圆圆……”电话那头王杰宇的声音，“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方静圆看着王杰宇转身走进了进站口。
方静圆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那是她从昨天到今天的第一滴泪，只是这眼泪，穿成串，穿成她和王杰宇所有的记忆，从她心里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