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昕在路边的小水果店买上几斤水果，提着向家里走去，最近萌萌喜欢上了用酸奶代替沙拉酱，拌水果吃。一进门，果然，萌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趴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一群群魔乱舞的仙女还是精灵什么的，听见妈妈进门，只抬了一下眼皮，就又继续看自己的电视了。
云爸云妈的家并不是很大，多年前云爸单位分的房子，小两居。云昕结婚后和老公住在城市南面，他们刚住过去的时候，南面还很荒芜，不想做饭时，出去吃个饭都麻烦，太难找。现在的城市发展还是很快的，才几年工夫，城市南面已经被各种开发商抢占了，云昕夫妇之前便宜买下的房子，现在也在不断增值。婚后的生活还是幸福的，云昕想，老公刘立川对她随说不上百依百顺，但万事都可以商量着来，两个人百天上班，云昕下班的时候，老公一般会做好饭等着她。饭后两个人一起看看电视，幻想一下美好生活，所有的一切都进行的那么有条不紊，直到刘萌萌的降临。刘立川这人其实什么都好，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偶尔和朋友吃个饭喝个酒，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家后倒头就睡。怀孕期间的云昕对所有这一切并未感到异样，直到自己被推进手术室，爸妈还没联系上刘立川，据说是在和朋友喝酒。
刘立川第一次见到自己女儿是在她出生第二天，当他洗掉自己一身酒气，换上干净衣服走进医院时，云昕的表情还是很憔悴，就那样看着旁边熟睡的婴儿，岳母在一边打着瞌睡。刘立川自然满脸歉意，看着那个熟睡的神奇的小东西，他那样的七尺男儿竟也变得内心柔软起来。云昕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个婴儿，完全无视刘立川的道歉，甚至连云妈也一样。
其实云昕的脾气并不温和，但即使出院后，她也没因为这件事向刘立川发脾气，这让刘立川感到害怕，他宁愿云昕骂上他几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云昕就是那么扛着，全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直到有一天，刘立川被朋友叫去帮忙搬家，晚上顺便和朋友一起吃了饭，喝了酒，回到家发现云昕对着睡着的婴儿流眼泪。刘立川不问原因，上来就道歉，各种好话说尽了，云昕也终于爆发了。
“喝酒喝酒！每天就知道喝酒！除了喝酒你还会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看孩子，连饭都吃不上？！”
“要不是我妈经常过来看我，我和孩子就被饿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多少个晚上没有睡觉了！”
“你有半夜喂过孩子一次奶吗？！”
……
“你吃不上饭跟我说啊！”
“我又不知道你吃不上饭！”
“孩子半夜哭你叫我啊！”
“以后我半夜喂孩子还不行吗”
要是换做平时，刘立川是不会这样顶嘴的，但那天借着酒劲，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云昕的记忆里，那天两个人好像吵的昏天黑地，萌萌的哭声都没能中止那场战役。或者说，那场战役仅仅是一个导火索，引燃了埋藏在云昕心底的那枚炸弹，并一发不可收拾。或许是怀孕的原因，原本就不温和的云昕变得更加急躁，甚至现在云昕自己都觉得，那段时间的自己一定是得了产后焦虑症。而这个原因导致了之后的无数场吵架，大规模的小规模的，数不胜数，最终导致了离婚。
离婚后的云昕带着萌萌，住回了父母家。但云昕不想让萌萌从小就缺少父爱，所以她从不限制刘立川见萌萌的要求，任何时候，只要不耽误萌萌正常的学习，刘立川都可以见萌萌。即使这样，在萌萌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有一天萌萌问云昕：妈妈，为什么你和爸爸不住在一起呢？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住在一起。萌萌的问题让云昕语言以对，那是第一次云昕觉得在萌萌面前无所适从。
其实云昕长的是好看的，蒙族典型的高颧骨，加上遗传自云母的大眼睛，云昕从高中起就不缺追求者。加之1米72的身材，同事都说如果云昕是军人，肯定可以参加阅兵，就这张相和身材，可以站第一排。离婚后给云昕介绍对象的并不少，只是云昕每次都说：再等等吧，萌萌太小，谁也不愿意找一个带着这么小娃娃的女人。这一等，就等到萌萌八岁了。
云妈见云昕进门，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放下手里的瓜子，“怎么这么晚，又堵车了吧”。
“嗯，堵的厉害。”云昕随口回答着，脱下厚重的羽绒服，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快点洗手吃饭！”
“老云，萌萌，你们也赶快洗手，吃饭了！”
“我这西红柿牛腩炖了两个小时，牛肉肯定是入口即化……”云妈一个人边往餐桌端饭菜，嘴里边唠叨着今晚的牛肉。
云昕看见萌萌对姥姥的话毫无反应，直接走过去想把趴在沙发上的萌萌拉起来，却发现自己快拉不动她了，眼前的这个肉娃娃，竟然八岁了。
“萌萌，快去洗手，吃饭了！”云昕严厉地说。在萌萌面前，云昕必须保持严格，因为如果云昕不严格要求萌萌，就没有人会那样要求她了。父亲的形象，在萌萌心里，早就变成了不定期的溺爱。
“妈妈，我晚饭可不可以吃三块肉？”萌萌揉着洗手液的泡泡，歪着脑袋问云昕。
“不行！每顿饭最多吃两块！忘了你怎样答应我的了吗？”两块肉是云昕为了控制萌萌体重而设置的上限。
“可是因为妈妈回来晚了，我已经饿很久了”，萌萌打开水龙头冲着手上的洗手液泡沫。
“那也不行！”
“……”
“吃完饭过一会，妈妈给你做个酸奶水果沙拉吧，作为妈妈回来晚了的补偿。”
“好吧……”，协商就比结束。
饭桌上，云昕问萌萌：“作业写了吗？”
萌萌低头吃着碗里的牛肉，不直视云昕，也不回答。从表情就能看出心中所想，这就是母亲。
“周六周日两天假期呢，有的是时间写作业，周五晚上，休息一晚上，不写作业不要紧。”云爸总是这样，护孙女及时。无论云昕怎么说，不能总这样娇惯萌萌，也未能改变隔代亲这个法则。
晚饭后，云昕按照学校老师发来的作业短信，把作业本放在卧室的小书桌上，让萌萌自己先写作业。自己则到厨房帮云妈洗碗。
“妈，以后晚饭不要做肉了，医生说萌萌已经超重了。晚饭吃点青菜就行了。总吃肉对你和爸的身体也不好。”
“我不是想着萌萌中午在小饭桌吃不好嘛，晚上回来吃好点。小孩子长身体呢，哪能不让吃法。”所谓小饭桌，是没有学生食堂和宿舍的学校附近，为中午不回家的学生提供午饭和午休场所的地方，多数是学校周边的小区住户开设的。
“小饭桌的饭还可以，我问过萌萌的。”
“那也不如自己家的饭啊。要不中午还是让你爸把萌萌接回来吃，休息一会再送去，小饭桌怎么也不如自己家里好。”
“来回接送太麻烦了，就让她在小饭桌吃吧。”云昕坚持。
云昕端着酸奶水果沙拉走进卧室时，萌萌正坐在书桌旁玩姥爷手里上的游戏。听见脚步声走进，萌萌赶紧放下手机，做出专心做数学题的样子。作业是云昕准备的，云昕当然知道在洗碗这二十多分钟里，萌萌一道题都没有做完。
“为什么不好好写作业？”
“写……，我正在写”
最近云昕似乎意识到，萌萌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布置的所有作业都是云昕陪着萌萌做完的，帮她拿出未写的作业，帮她收起已经写完的作业，离开云昕，萌萌就变的注意力不集中，不知道该怎么写作业。这种依赖的确给云昕一种作为母亲的自豪感，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教育失败的负罪感。
“以后你写作业，妈妈就坐在旁边看书。你要自己从书包里找没写的作业，每种作业都写完，再自己收拾整理书包。好不好？”云昕用商量性的话问萌萌，口气却分明是命令的意思。
“哦……”
这时，云昕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刘立川。
“喂”，这么多年了，云昕每次和刘立川说话，还是那么冷冰冰的，好像当年的火一直没灭。
“云昕，是我！”刘立川每次倒是表现的很亲切，永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明天周六，我想带萌萌去科技馆看看，听说科技馆开了，里面有很多东西呢。”
云昕看看萌萌，以现在的状态看，今晚是写不完作业了，明天跟刘立川出去，只能周日写作业了。
“好吧。”
“那我明天上午去接她！就这样。”
离婚后的云昕和刘立川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一个说话始终冷冰冰，一个像没事人一样，偶尔过来接上萌萌，出去玩一圈再送回来。
10点，洗漱，躺在床上，刷一遍朋友圈。睡觉，丁录对自己说。然后听见外面防盗门打开的声音，方静圆那丫头这个点才回来，丁录心想，这下又要等她洗漱完才能睡了，她洗漱的动静实在太大。
还没等丁录脑子里的想法结束，丁录就听见自己卧室的门被推开了，然后门口传来方静圆故意压低的声音：
“丁姐，你睡了没？”
“还没，刚要睡呢”，丁录窝在塞的紧紧的被窝中回答。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这才10点多，哪有这么早睡觉的！”方静圆突然提高了声音，顺便按了丁录房间灯的开关。
丁录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光晃了一下，感觉把头塞进被窝里，然后又慢慢探出脑袋，好让眼睛能慢慢适应灯光。
“晚上和王杰宇看了个电影，新上映的那个，你知道不，最近挺火的，还真挺好看的！”
“明天正好周末，你也去看看呗”
“我跟你说，那个男主角还挺帅的，关键演技好，不像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演员，只要有脸，不管有没有演技，就去演电影”……方静圆已经坐在了丁录的床边。
“我自己看有什么意思，等网上免费看的时候再看吧”，丁录好不容易插上一句。
“明天中午阳阳婚礼，你想好穿什么了吗？”，方静圆这瞬间更换话题的能力，丁录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又感叹自己望尘莫及。
“又不是我的婚礼，有什么可想的。再说外面那么冷，羽绒服呗！”想到外面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丁录不自觉的又掖了掖被子。
“那怎么行，怎么说阳阳也和咱们一起住了那么久，一定不能给她丢脸！”方静圆满脸义正严辞。
其实丁录和王阳，也就是方静圆口中的阳阳，并没有特别熟。丁录来呼市上班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搬进来的时候，方静圆就和王阳住在这个合租房里。前几天王阳搬走了，因为要和谈了三年恋爱的男朋友结婚了，婚礼就是明天中午。丁录甚至没想到自己会被邀请，被邀请了也没觉得荣幸，26岁的单身女青年，谁愿意看着和自己同年出生的人结婚生子，而自己的那一半，还不知道在哪里苦苦寻找自己呢，或者像自己一样，在某个地方，等着被寻找。
“要不你帮我把礼金带上，我就不去了。”丁录没有对婚礼表现出丝毫兴趣。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阳阳的朋友我都不怎么认识，你要不去，我自己太孤单了，就算为了陪我，你也必须去！我现在就帮你选衣服！”边说边站起来拉开丁录简易的可折叠的小衣柜。
“为什么你除了牛仔裤就是运动服啊？”方静圆从衣柜回头看躺在床上的丁录，“一条裙子都没有？”
“我穿不惯裙子，平时都是牛仔裤T恤，或者运动服，你又不是没见过。”
“我是知道你爱穿牛仔裤，但是真的一条裙子都没有？”
“没有”
方静圆突然转身走出了丁录的房间，丁录一边想着没有裙子又怎样的问题，一边犹豫要不要起床关灯睡觉，然后发现方静圆又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衣服。
“我的衣服不多，但应该能给你挑出来一件”。方静圆把衣服全放在丁录床上，直接掀开被子把丁录从卧倒状态拉到了上半身直立状态，“下床试衣服！”命令的语气丝毫不允许丁录反驳。
虽然外面零下十几度，房间里也有零上二十几度，这就是北方的好处。
“我随便穿一件就行了，就吃个饭嘛”“反正一桌吃饭的也没有人认识我”“我又不是去相亲，干什么搞这么隆重”“我要睡觉……”
方静圆根本没有要理会丁录的抱怨的意思，以丁录为直立衣架，更换了她拿过来的所有衣服，最终选定了一件黑色连衣裙，搭配丁录的黑色短靴。看着自己的作品，方静圆批判性的点了点头。抱起其他衣服，留下一句晚安就离开了丁录的房间，还顺便帮丁录关了灯和门。
重新躺在床上的丁录已经被方静圆折腾得毫无困意。丁录侧躺着，把自己蜷缩成胎儿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据说这个姿势能给人安全感，思考着自己和方静圆的不同。
方静圆，丁录平时叫她圆圆，24岁，丁录的同事兼室友。虽然比丁录小两岁，方静圆却是比丁录早两年考入单位的前辈，原因自然是丁录读了三年研究生。第一次见到方静圆，是主任带着新同事丁录熟悉环境的时候。走到方静圆办公室时，主任介绍后，丁录向大家礼节性地打着招呼，方静圆很热情的凑过来说：你就是新来的研究生姐姐啊，我叫方静圆。说着还友好地伸出手。丁录平时是不会这么热情的，她更像是慢热的人，熟悉人的速度慢，更不会主动对人如此热情。但丁录喜欢方静圆这种性格的人，相处起来没有压力。丁录也伸出手和方静圆握手，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丁录就跟着主任继续熟悉环境去了。
中午下班时间，丁录和几个房主约好了去看房子，出门正好碰到方静圆。
“去吃饭吗？丁姐”
丁录一下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毕竟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
“我去看房子，再租不到房子，晚上就要睡马路了”，丁录故意表现得热情，开着自己都不觉得好笑的玩笑。
“正好我们那有一间空房间啊，前两天租客刚搬走。我现在和一女孩合租，间空房间，我们正想找人一起租呢！”
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邀请，丁录有一丝惶恐，正犹豫着怎么回答，
“我们租的房子就在咱们单位附近，走着十几分钟就到了，房租每月700，丁姐如果觉得合适，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好呀！”这两个字从丁录嘴里溜出来的时候，连丁录自己也不清楚当时自己用了怎样的语气。
当天下午下班，方静圆就带着丁录入住了她和王阳的合租房。多亏丁录东西不多，一个书包加一个箱子，两个人只用一次就搬完了。方静圆说，你要是东西多，我就让我男朋友来帮你搬！
方静圆来自鄂尔多斯，那个盛产土豪的小城市，坐慢火车到呼市，只要三四个小时的时间。相比起来，丁录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从内蒙东部城市赤峰到呼市，她对方静圆的羡慕是可想而知的。生长在小资家庭，方静圆是那种看上去就知道是在幸福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善良，热情，开朗，对未来充满幻想，却不矫情，懂得为生活努力，却也不被迫谋生，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满意，却也不会停滞不前。
卫生间哗啦哗啦的洗漱声停了，丁录的思绪越飘越远，远到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