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潼呆呆的看着日头升上来,才想起上班的事,她起身写邮件给组长,然后打了电话给刘晓雯,一开口才觉出嗓音嘶哑到几乎发不出声来,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刘晓雯听到她的声音也被唬了一跳,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工作的事情就催促她去休息了。
待一切做完,她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细汗,全身乏力,于是又懒懒的躺回床上。
有敲门声响起,傅潼翻个身,不理会。
那敲门声似乎是寺庙里念经的木鱼声,一声一声,不急不缓,不停歇。
傅潼终于恨恨的扔了被子,套了件外衣,走去开门。她走的很慢,好在短短的路上有足够时间积攒怒气,储备恶语。
门猛的被拉开,君子期一身清爽的闲闲站着,晨光在他高挺鼻翼一侧投出暗暗阴影,双目清亮如星芒,看的傅潼顿时没了脾气,只得将手环在嘴边,低低的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问:“有什么事吗?”
君子期皱眉看她模样,淡淡的说:“刚搬来,家里东西不全,能不能借个碗?”
“借个,碗?”傅潼瞪大了眼睛。
君子期耐心解释:“吃饭用的,碗。”伸出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欣长手指相对,环出一个圆形。
傅潼苦笑一下,点点头表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轻轻说了声:“稍等。”转身去厨房拿了一只给他,待他转身回家,就又把自己扔回到床上,继续发呆。
过了不大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傅潼有些后悔,刚才应该说一句恭贺乔迁,这碗不用还了。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陈栋,脸上一袭热情的微笑,带着讨好意味。
傅潼面色一肃,冷冷看着他。
陈栋拿出一袋食物:“潼潼,我打包了你最喜欢吃的粥。”
说完就要进房间。傅潼将他一推,她病后乏力,却没有推动,但陈栋却止住了脚步。
傅潼嗓子嘶哑着说:“你走。”
陈栋仍维持着讨好笑容,嘴里说着:“你听我解释。”却用脚死死的抵在门上,不肯退后。
傅潼借了门的势,陈栋却仗着身强力壮,两个人,一个人站在门里,一个人站在门外,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门后有声音传来:“潼潼,怎么啦?”
傅潼抬眼,却见君子期走了过来,他面色阴沉如水,一双清澈眼睛冷冽如刀,砍在陈栋抵在门上的脚上。
傅潼见他气势逼人,不知为何突然放下心来,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之前的称呼。
陈栋扭身去看,还没有看清来人模样,就觉颈中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他呼吸一滞,接着眼前光影一闪,他已经被人卡着喉咙抵在了电梯门上,背后冰冷一片,有透骨的疼。陈栋不及呼痛,眼前有阴影笼下,一个男人侧头在他耳畔,轻轻的说:“离她远点,不想死的话。”那声音冰冷,内有杀意如刀。
接着电梯门洞开,他摔了进去,抬眼只望见一个人站在电梯门口,身后晨光烁烁,看不清他样貌。
傅潼目瞪口呆的看着君子期单手将陈栋扔了出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刘莹莹说的武夜打狗的事情,两个场景重叠,完美的契合在一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陈栋的心里阴影估计和那只哈士奇一样,大了去了。
她笑了几声,又引得咳了起来,那咳来的惊天动地,一声接着一声逼出了她的眼泪,胸口裂裂的痛,让她几乎停了呼吸。
正觉难过,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后背,缓缓的拍了几下。她终于喘息过来,对君子期点头说:“谢谢。”
君子期微微一笑,说:“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傅潼一愣,这句话好像有人对她说过,可是她却想不起是谁,在哪里,记忆中的重重迷雾再一次蔓延开来,她深陷其中,找不到归路。
君子期看着她涨红的脸,瞪大的眼睛里不解和迷茫,他忍不住微笑,伸手将她脸颊边的几丝发理到耳后。目光又在她赤红如胭脂的嘴唇上微微一顿,呼吸一窒,心跳漏了一拍。
傅潼突然回过神来,惊觉君子期挨在身侧,他的一只手仍在她背上,彼此呼吸可闻,两人的距离太近,姿势也有些暧昧,她连忙后退,嘴里连声说着:“谢谢,谢谢。”可是刚刚咳过,那声音几乎嘶哑不成声。
君子期笑笑,将另一只手一直托着的碗递到她面前:“我煮了点粥。你尝尝。”
傅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的粥,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个人是如何一手端着粥一手将一个大男人扔了出去的?
君子期看她呆呆望着粥碗,愣了一下,淡淡的说:“我吃过了。嗯,碗是洗过的。”
傅潼忙双手捧过碗,对他感激的笑笑,又说了一句:“谢谢。”却是身形不动,也没有丝毫让他进屋的意思。
君子期看她神情,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傅潼捧着粥碗,用脚踢上门。粥很香,她突然觉得有了胃口,将粥放到桌上,她先去洗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不由吓了一跳。头发蓬乱,双颊潮红,双目如水,她就是这个样子见了人?还见了两个?
她洗漱完,吃了粥,出乎意料的是,粥的味道还不错,她觉得身上有了力气,给自己量了体温,还略有些高,就又喝了一大杯热水。
傅潼简单收拾了房间,将昨晚的衣服洗了,便又觉得困了,于是躺在床上继续睡,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她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她总觉得自己梦中有人来过,她摸了摸嘴唇,看了看四周,门窗完好,并无有人来过的痕迹,可是,为什么总是觉得哪里不对?窗外阳光如金,像涟漪,像流沙,缓缓涌进来将屋内事物覆盖。
傅潼起了床,头还有些昏沉,她看了时间,并不觉肚饿,于是又喝了一杯水,想了想,给刘莹莹打了电话。
刘莹莹听到她沙哑声音吓了一跳,急急追问她怎么啦,傅潼只说昨晚淋了雨,有些着凉,于是刘莹莹开始说起路林昨晚的诡异高烧,那如火一般的体温,嘶哑的嗓音,她结论般说,这波感冒很厉害,要小心。
傅潼笑笑答应了,然后说:“我现在这份工作可能做不久了,我把简历给你发一份,你帮我留心一下最近有没有合适的职位?”
刘莹莹是HR,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你发给我吧,我帮你看看,然后问问我们HR群里的人还有认识的几个猎头。”她顿了一下,接着好奇的问:“怎么啦?怎么突然要离职?”
傅潼简单讲了讲陈栋的事,刘莹莹在电话那一端恨恨的骂了几句,末了安慰她:“不怕,不怕,放心吧,姐保证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工作。”
傅潼想跟她说起对面单手扔人的新邻居,就听见电话里刘莹莹急急的说:“小路醒了。你简历发我邮箱哈,bye。”
她放下电话,说了这许多话,嗓子又有些痒痛,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待咳嗽稍平,她坐在初秋温暖的阳光中,开始想一些事情,她想起武夜单手扔出一只成年的哈士奇,刘莹莹大为惊讶以至于喊他变态。那今天单手扔出一个成年男人的君子期,俊美过人的君子期,他该是什么呢?傅潼忆起他冷冽眼神,他不费吹灰之力的举起陈栋,他轻拍她后背的温柔软语,他低声笑着问:“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傅潼顿时觉得有冷汗,如小虫一般密密爬上脊背,她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面前一煌煌巨兽,伺机而动,想要将她整个儿吞掉。
她想了又想,只发现她对这新邻居一无所知,她只知隔壁消无声息的装修,而后不待她去要联系方式,那装修队就消失了,他出现了,立在那里,安静的看她,眼神灼灼几至无礼。
她于是更觉得恐惧,连对面的房间,都成了食人窟、盘丝洞,张着森然大口,就等着人送进门去。她想起他给的那把伞,想起他给的那碗粥,现在都觉得是蚀骨的毒药,就像是一千零一夜瓶子里放出的巨魔,吓得她动弹不得。
她的思维整个被各种恐怖故事占据了,恐惧如同蚕茧中抽出的一根丝线,袅袅的,丝丝缕缕的绕在她的心上,再也扯不断了。
傍晚时分,傅潼终于觉得肚子饿了,她摸了摸额头,还有些热,胸口也有些闷闷的热,于是再喝一大杯水。然后开始在手机里翻电话,半天,终于找到了。她思忖片刻,毅然拨了出去,带着讲遗言般的心情:“陈栋,我们见一面吧。”
在约好的饭店里,傅潼提前到了,她先叫了一些清淡好入口的东西,自己吃了起来,待到陈栋到的时候,她已经觉得养好了精神,肚子中的食物也足以支撑她的谈判了。
陈栋神情看上去很平静,但他闪烁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脸出卖了他。
傅潼微微苦笑,觉得往事就像是渐渐干涸湖泊中的沉船,随着水位下降一点一点,从桅杆到甲板,慢慢的露出整个船身来。
陈栋问她:“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今天的事情,很抱歉,你没有事吧?”
“嗯?潼潼你想多了,生病请假是天经地义,我能会怪你?”
傅潼愣在当场,他竟似已经不记得今早的事情,他不记得被人扔进电梯。
她想起自己,心头狂跳,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来看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