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从五楼的楼梯间慢悠悠地走到地面。
虽说外面的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是从秋天的情况考虑的话，现在已经算是比较晚的时间了。应该说，我从来没有放学后在学校里呆这么久的记忆。从个人来讲，我也不希望之后有这样的回忆。
来的时候校园的道路上没有什么人影，现在离开的时候也是一样。对我来说这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也是让我能够些许安心的景象。
沿着学校的香樟大道向停车处走去。虽然被我称作是‘大道’，但其实也就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从教学楼的出口处走到离大门不远的小型地下自行车库并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而且反正现在回家已经算晚了，所以我并不是特别着急。不如说是比平常更慢的脚步走着这段路程。
当我正穿过旁边正面数的第三棵香樟树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女性声音。
“喂。”
“……”
轻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我毫无兴致地转过头看向刚经过的树旁。在树前的的石椅上坐着的一个穿着校服的柔弱身影。首先让我注意到的是似乎因为心情有些焦躁而不断上下点动的脚尖。
“啊……”
“才不是‘啊’什么的吧？难道你没有看见我吗？”
“抱歉，没有注意到。”
虽然即使注意到了我也只会无视罢了。
“太慢了……”
满是责难口气的抱怨声，她一向冰冷的面容露出了些许急躁的情绪。总觉得那份焦躁是在对着我宣泄，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理由。
“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学生会长’。”
“这就是你用来代替的我的新称谓吗？在‘班长’之后。”
“啊，我都快忘了你是我高一时的班长来着。”
“估计你连高一同班同学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大概……不过，你现在并不是来跟我回忆什么过往的吧，‘新任学生会长’。”
像是听到我话中的些许讽刺意味，她微微扬了扬眉毛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约半步远的地方。
“我以为你会有想向我提问的问题，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
“虽然在这不久前我的确有向你询问的想法。不过现在的我并不是特别在意了……”
微微地耸了耸肩。
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我稍微撇过头，看着路边已经亮起白光的路灯。被灯光吸引的一些蚊虫在微光的范围中上下徘徊者。在苍白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怪异的景色。
沉默在我们两者之间的黑暗蔓延开来。谁都没有出声。
“……呐，你生气了吗？”
“嗯，为什么？”
我并没有回头看向她。
“因为我做出了那样的行动。”
有点奇怪地稍微看了她一眼。这时我才从言雨琦的脸上看到了一直掩盖的些许不安。也真是有些稀奇的景象。我稍稍舒缓了自己从刚才开始一直有些僵硬的表情，朝她微笑道。
“我相信你做这件事会有自己的理由。虽然我可能不太了解，但你从来不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是这样吗……”
她稍微有些放心地轻舒了一口气。但表情马上又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但是，林月你是怎么想的？即使自己以后的道路被别人的行为强硬地决定了也无动于衷吗？即使只是我自私的愿望你也会无言接受吗？”
“喂喂，别说那种特别危言耸听的话诶。搞得情况很严重似的。再说我可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作为一个小角色我能做的也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为什么你非得装作这个样子呢。”
“所以……回去吧。叔叔……和妈妈会担心的。”
我继续喃喃地对着虚空说道。
“结果对你来说只有这件事才是重要的吗……”
没有回答她的话语，也没有再做停留，我走向了稍显黑暗的前方。轻轻地对后方的她挥了挥自己的右手作为告别。
“如果改变了想法的话……”
*
*
*
……
“啊，欢迎回来。今天还真是够晚的呢，儿子。”
“值日稍微拖了点时间……喂！等等，老爸你在干什么啊？！”
“看了不就明白了。正在做饭不是吗？”
欸？的确你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油烟机也打开了，手里还拿着勺子。但我完全、一丁点也没有你在做晚餐的想法。嗯，稍微有点违和的景象。
“今天怎么了？生病了吗，老爸？”
“喂，你是在对医生做出这样的提问吗？”
“也没有医生不会生病的说法吧？还有平常我们晚上不是一直吃杯面的吗？今天怎么突然改变菜单了。”
应该说，我更担心的是你的料理水平。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有做饭的天赋。给电饭煲插上电源似乎就是你所能做的全部吧？最多再加个早餐的煎鸡蛋。
“煮面条我还是会一点的。这可是老爸我在大学时候学会的特技哦。只要把买来的生面放进锅里这么一煮……哼哼，儿子。你知道煮面条有3种不同的方法吗？”
嗯，我只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
“你是指清汤，加胡椒粉，加甜辣酱三种吗？还有，刚才问题的回答呢？为什么突然今天想到下厨了？”
“你不知道吗？我们经常去前面的那个便利店的街道今天被拆除了。”
老爸用一种十分自然的口气回答道。但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十分吃惊。
“诶？”
怎么回事？
“等等啊……昨天那里不还是好好的吗？我还去那边买了一点饮料。”
“所以说，今天开始拆除了哦。那一条街道都是这样……这是好久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今天开始动工了。”
老爸一边看着锅里一边随意地回答我道。
完全不知道。因为太过习以为常所以没有注意到吗？还是我根本没有去在意呢……
那就是说……
“那个便利店被拆迁了吗？”
“就是这样。”
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感情。
“那，旁边一对老夫妻开的水果店呢？”
“拆掉了。”
“经常有些吵闹的破旧小酒吧呢？”
“也没了。”
“价格便宜但老板只会剪平顶和光头的理发店？”
“没有了。”
“我偶尔去的价格有些偏贵的家庭餐厅？”
“很遗憾，也被拆了。”
“特别受旁边小区小孩子喜欢的那家外地人开的蛋糕房？”
“同上。”
“老爸你喜欢独自去的那个隔音效果奇烂无比的KTV？”
“额……稍微有点伤心。还是同上。”
“干货店、公共浴室、药房、打印社、棋牌室、公共健康服务中心……”
“全部没有了哦。刚才不是说了吗，整条街道都是……”
“……是这样吗。”
我总算放弃了突然感到有些无力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厨房里的老爸用习以为常的口气说道。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哦……”
“诶？什么意思，老爸？”
稍微抬起头对着老爸询问道。
“因为……”
老爸他把手中的漏勺轻轻地挥了挥。连带着锅里的汤水都有些溅出来了。
“这说明我们这个镇子也是在发展的吧。在这之前不是已经重新划分了一批重点开发区吗？那边新的商业街以前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旧街道改造过来的，现在也变成了这个镇子的中心地段之一了。”
“啊，你是指这个意思吗……”
“嗯。嘛，所谓社会的发展就是指这个模式啦。为了镇子里大家更加美好的未来也只能这么做了。虽然可能一开始对大家来说有些不太习惯，但以后可是能够方便不少呢。”
“……不过我不太喜欢呢。”
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道。
但我也不能改变什么。
“不过说起来，我们这里可能也属于拆迁区域呢。”
“诶？”
第一次听说。
“毕竟地段不错呢。哈哈，如果拆迁的话应该能得到一大笔安置费呢。这样要不我们就趁此机会搬到你妈前面的那个小区吧？风景和位置都挺不错的。反正家里的存款一直都没用过。怎么样，儿子？”
“不要……”
“嗯？”
对我突然的反对老爸似乎有些不太理解地从厨房里稍稍探出头来。
“一点也不好……”
像是重复着反对意见地轻轻吐出这样的话语。
我讨厌改变。
——即使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者会给我们带来怎么样的利益。我都讨厌这样的变化……
我能了解那些外在事物变化的原由，正当得让人有些厌恶的理由。不能改变它们，也不想改变它们。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默默地接受着。
但是，这里是我所处的地方。
我决心抛弃过往重新开始的地方。
在那些平常的让人讨厌的日子过后我总算开始熟悉的地方。
我希望能够存在的地方。
——我不希望这里有任何的改变。
这是我内心深处的愿望。
……
啊。
稍微想到了一些事情。有关于自身的，也有关于他人的……
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我再次开口：
“吶，老爸。”
“怎么了？”
“你和妈妈为什么离婚来着？”
“咳、咳咳……怎么突然提到这事了？”
老爸像是对我突然提出的疑问感到吃惊地咳嗽起来。
“重新确认一下……”
“嗯，我之前好像跟你提到过的。你知道的吧，我和你妈是双方父母强制相亲认识来着。当时我们两个都还算年轻，只顾着忙于自己的工作。所以随意地认识一下就决定下来了，现在想想也真是够大条的……”
真是随便的父母呢。虽然从他们那个时代来看算是正常的事情吗？
“所以结婚之后一直算是‘相敬如宾’吗？完全没有夫妇的感觉呢。倒像是合租一间屋子的房客。然后我们俩也开始慢慢地成长起来。对这种事情也开始觉得并不能这样下去了……嗯，生活得太别扭了。”
“结果就是在我小学5年级的时候分居了吗？”
“嗯。就是这样。”
“哈……”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的。在你初中时她重新结婚了。你不就是那个时候决定搬到她那里一起生活的吗？”
“对哦。”
“不过我也奇怪你怎么上高中的时候又回到我这里来了。”
“啊，可能是这里离学校比较近吧。”
我用了和某人一样的“理由”敷衍道。
“嘛，大体来讲就是这样了……”
“嗯嗯，和我之前听到的一样。”
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问……啊，面条！不会糊了吧。”
真是的。稍微稳重点诶，老爸。
但是……
“结果还是这样吗？……虽然我一开始就明白了。”
所以，我为什么又去询问老爸这件事呢？
嗯，只是想确认一下吧…...自己的事情。一直以来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
这样的，那样的。在不知不觉中就会从我身边消失的东西。还有不为我的意志所变化的，这个世界。
真是残酷呢。
但是……这才是属于我的现实。
突然又想到了某个东西。
“理由吗？动机吗？借口吗？那种东西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那样理性思考的人物的？真是有些难看呢......
虽然我从不会特别去改变什么，但是现在的心情却也是以前没有过的。
那么就让我随心所欲吧。
……
为了别人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过。我就是这样的有些自私的家伙。
其他的事情我并不在意。
只要……不影响我现在的平常的生活。
吶。如果说一切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的话。那么我……
——稍微反抗一下也没有什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