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莫传麟听到喜多这一番话又噎又恼,甚至比莫白承的疏离、何妙儿、莫传聪的讥笑、白瓷儿的势利绝情更让他恼怒?——是了,因为她是仇人,仇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能让人不恼?!对,一定是这样子的。
杨天心中苦笑,他才是将军啊,我能不听他的吗?!见莫传麟气的语塞,忙道:“我和小莫同生共死十余载,情同手足,而且他还救过我一命,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今天别说是听他一句话,就是他要我立马去死,我也没二话!”
莫传麟心头一暖,神情却依旧冷漠,眼光始终不离开喜多,好像要力证他是个不一样的小兵,冷笑道:“废话还真多。”也不知是说杨天,还是说喜多。
喜多却从这眼光中渐渐读出了另一层意思,心中暗暗欢喜,脸上泛起潮红,情不自禁对莫传麟俏皮地做了个鬼脸——莫传麟一怔,愤愤地别过头,这女人果然恬不知耻!
喜多与杨天相视一笑,向众人娓娓道来:“这话还要从你们逍遥军进城那天说起。那天,我不便随我娘出城相迎逍遥大将军——”说到这,偷眼瞧去,莫传麟果然与杨天对望一眼,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喜多佯作不见,继续说道:“但是我又很不想错过这样大的热闹,就胡乱画了一张脸,贴了假胡须,女扮男装混在人群当中。”
莫传麟听到她说不想错过这样的热闹,不禁想起她对“一夜负情狼”说的那句“对逍遥大将军一片思慕之情”,更坐实了她恬不知耻的牢固形象。
喜多又道:“可回家途中,我无意撞见张大茅的正室王氏,她见到我如同见了鬼一般,吓得魂飞魄散,还口口声声喊我钱不济。我想起张大茅喊冤之时,也是突然在人群中见到了我后,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是觉得好玩,就顺势装鬼吓她一吓,结果竟给我吓出了一个惊天大阴谋!张大茅喊冤根本就是想要嫁祸“一夜负情狼”,其实杀人凶手就是他自己。”
众人吃了一惊,梦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七夫人可是怀了他的孩子,他怎么会杀他们呢?”
“据王氏说,自从七夫人身怀六甲以后,张大茅就再也没有踏进过她的屋子。
那夜她与钱不济在房中私会,不想张大茅却喝多了酒,走错了房间。在窗外听到二人说道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钱不济的,张大茅气急败坏,借着酒劲,提着刀把二人都砍死了。还把那孩子硬生生打出七夫人体外!
王氏等几个妻妾闻声赶来,都吓得仓皇而逃,王氏被张大茅一只血手抓了回来,逼着她一起将钱不济的尸体埋到了这里。”说完,指了指地上半掩的弃尸。
琥珀捏紧了粉拳恨道:“人都死了,还要这样折磨孩子,我看他就是个畜牲!”琼花重重点了点头,附和道:“小虎牙说的对!”说完,二人很有默契地对着兀自醉死在地上的张大茅一通乱打乱踢。
二人打得累了,琥珀气呼呼地又道:“你们百花城的人都说那个什么‘一夜负情狼’是个大恶棍,可是我却没听说他残害过弱小,依我看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大恶棍!”
莫传麟和杨天吓了一跳,这小丫头怎么突然提起了“一夜负情狼”?“一夜负情狼”的真实身份极为隐秘,此事只有杨天和齐天知道,就连八卦金甲中的坤卦“并地灵长”都不知情。
梦田和琼花一听,都皱眉摇头。这一夜负情狼的恶名已经深深植入她们内心,琼花说道:“这张大茅虽然狠毒,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一夜负情狼害了那么多良家妇女,终究还是恶贯满淫。”
琼花说得激动,完全没注意到莫传麟眼神一暗,喜多却正好瞥见,忙道:“我倒是觉得‘一夜负情狼’并不坏。”众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她带着几分崇拜的语气说道:“他用一把欲女剑,帮助那些苦苦挣扎在情感漩涡中的女子,勇敢直面自己的感情。
她们活在这个世上,本没有选择自己爱人的权利,要么是为了自己的衣食住行,要么是为了娘家的前途打算。他让她们知道什么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不徒做一具行尸走肉!
或者也是为了让她们看看清楚,那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她背叛家庭,放弃一切?值得固然好,不值得就要及早抽身!”
这扬扬洒洒一番话,直插人心,众人都震得半晌说不出话!琼花和梦田做梦都想不到喜多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字字句句却说中了她们的心事,她们的心之所向,也恰恰都是这个社会不容她们选择的!
琥珀最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一双美目亮晶晶地看着杨天,难以言说的小女儿心事,欲语还休。
杨天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莫传麟,心内暗道:原来在你心中,你并不是要害那些女子,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要毁尽百花城的妻女为母亲报仇!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真正的意图,你是想解救所有和你母亲有一样遭遇的女子!其实你不是狼,你是真正的侠!”想到这儿,杨天目光如炬,热血沸腾!
莫传麟深深地久久地沉沦在自己内心的漩涡里,无法自拔!耳膜好似阵阵鼓起,将喜多的声音传的震耳欲聋!“她们活在这个世上,本没有选择自己爱人的权利”,娘,在这个世上,你究竟爱谁?难道你真的是爱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吗?
爹不好吗?——好像爹的确不好。“哪怕就此粉身碎骨,也不做一具行尸走肉?”娘,你真正想要的结果就是粉身碎骨吗?!为了那个男人,值得吗?!
为了那个男人,你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吗?我可是你最最引以为傲的麟儿!我们相依为命十五年……
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如光圈耀眼,娘的清丽脱俗,娘的淡雅从容,娘的温柔母爱,娘为他缝制的衣服,娘为他包扎调皮捣蛋留下的伤口,娘对他说:“麟儿,莫哭。”莫哭,莫哭,双眼顿时被这光刺得炫目,一片模糊,一股蚀心刻骨地疼痛,摸爬到四肢百骸。
他如一头受伤的困兽,急欲寻找出路。猛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柔如水,像娘一样灿若银河的眸子。他心头大震,几乎就要甘心沉溺在那两汪包容宽广的深海里——突然
“喜多,那张大茅怎么不见了?!”梦田惊恐地大叫,震醒了如在梦中的莫传麟。光圈渐渐散去,瞳孔清晰倒映出路喜多的身影,差点受了这个女人的蛊惑!她和她爹一样会摄心术,是个专门偷人心的惯犯,绝对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喜多本已惊喜欲狂,短短数日,她假扮钱不济帮他追查七夫人的真正死因,帮他救琼花,帮他摆脱一夜负情狼的嫌疑,甚至钻进他和莫传聪设下的圈套,这一切,早已让历史面目全非,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她与他梦穿到此,只有她独自拥有千年记忆,他却还是那狠心绝情要置她于死地的莫传麟!为了改变这一切,她连自己唯一的优势也堵上了,现在未来对她来说一样不可预知!
就在刚才,她仿佛看到了她的逍遥,那是只有她的逍遥才有的眼神!她以为他神奇地复苏了,她以为她的那番话唤回了他前生的记忆!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喜多悄悄别过头去,两颗滚烫的热泪滴在手背上,好似焰火灼灼。不一会儿,她才转过脸来,用力吸住鼻端一行清涕,满脸惊讶地说道:“张大茅真的不见了!”
几人刚收回的七魄,又被惊走了三魂!杨天又急又恼:“竟然在我和小莫的眼皮底下逃走了,简直是人生第二耻辱!”第一耻辱当然是那晚白瓷儿当着他的面把手交给了莫传聪,这个,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莫传麟暗自调匀了呼吸,定了定神,上前四处张望了一番,说道:“他不是自己逃走的,他是被人扛走的!”
杨天也走上前,点头道:“的确,这个人的脚印极轻极浅,轻功绝高!绝不会是张大茅的脚印。”
莫传麟突然转回身,走到喜多面前。二人才经历刚才的一场心潮澎湃,这时就面面相对。喜多按住快要跳出喉咙口得心,莫传麟步步紧逼,喜多步步后退,只听他一脸阴鸷地问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何时认识那钱不济的?总不成你随随便便凭空想象就能画的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模一样吧?嗯?!——”
喜多已被逼得靠在了一株风扬树前,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