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青没有刻意改变,但在同学眼里,她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是没有人愿意让她走近,现在反过来,是没有人能够让她走近了。
唐敏佳与她对话,得到最多的回馈,是一句“谢谢,不用了。”。没有了“关联”,自然也没了“关系”。男生之间的友谊,则简单明了的多,据说吴宗玺事后在球场上把沈让虐成狗后,俩人又开始形影不离好成双胞胎CP,沈让依然故我的瞧不起徐小青,只有徐小青心里明白,那次“洗手间反锁门事件”,许璐不可能没有参与,如果不是为了她,沈让不可能冒着与吴宗玺冷战的强压,也要缄口不言。
当然这都是徐小青的猜测,因为她发现,沈让对许璐的“瞧得起”,也并不是靠得住的事实,吴宗玺说过,即便是许璐,和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盛夏到了该收尾的时候,空气里的焦热反而回光返照一样的蹿出来,最近隔壁班接连有学生中暑的消息传出,一轮新型的流感也乘虚钻了空子。
徐小青宿舍的四个女生,三个都摇摇欲坠在重感边缘。徐小青体制不算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却格外争气。
她把宿舍消毒片从舍监老师那里领出来,问了详细的使用方法,回到宿舍开始着手做大扫除。他们宿舍虽然平时交流有点少,毕竟这一次徐小青成了主要劳动力,连万事通许璐都感觉到了不自在,撑着上身从床上露出脑袋,对徐小青抱歉的笑:“辛苦了啊。”
徐小青看她已经烧得满脸通红,整个人钻在被子里,手里还有一截英文字典露出来,不由有些心软。“你不休息,感冒只会越来越重。”
徐小青以前从来都不关心人,一是无人可关心,二是掌握不好关心的分寸。所以这话从徐小青嘴里说出来,已经是十分难得了。许璐明显的愣一下,好像挺意外。嘴上说:“下周月考了,我这段时间耽误不少课。”许璐是他们宿舍病的最重的,每天下午都要到校医那去打吊瓶,其实正经课并没怎么耽误过。
徐小青也不便再说什么,因为除了她之外,程安筠和吴玛丽都一面贴着退热贴一面捧着书本在看。徐小青其实挺想不通的,许璐在意考试,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为重回1班做准备,但是程安筠和吴玛丽,前者是年级前十,后者是奥数第一,任谁都是智慧的代名词,连她们也这么拼,就是根本不给徐小青这种阶层活路了。
程安筠发觉徐小青在打量她,放下手里的书,脸上的表情松了松,她这次病的也不轻,平日里精致的发辫被随意挽在脑后,是从来都没出现过的慵懒样子。“小青,实在不行你先吃点感冒药顶一顶吧,我们三个都这样,我总觉得你也幸免不了。”
徐小青至今没有感冒症状,其实她暗自也吃过一次抗病毒的感冒药,但她这个人平时就对自己不太上心,吃一次感觉可有可无,便也没再吃,程安筠这么说,让徐小青心里挺舒服。
吴玛丽本来就靠在床边上,这时候眼皮撩起来一点,问徐小青:“这消毒水刺激皮肤吗?再不你拿那喷壶稀释点儿,朝我们仨喷一喷。”
这话把徐小青逗笑了,别看平日里许璐整天缠着程安筠,其实徐小青也发现了,他们三个里真正的中心人物其实是吴玛丽。这个人很随和,也很洒脱,就是个人魅力特别大的那种人,程安筠每天出去晨跑,但早餐肯定要回来和吴玛丽一块儿吃,就连她这次感冒,也是因为每天陪吴玛丽去医务室打针才传染上的。
人物关系在那摆着,徐小青对吴玛丽大多时候有点敬畏,但是又实在不能忽视吴玛丽的性格优点,就像现在,她煞有介事的对徐小青提议,好像真的决定试一试似的。
“刚舍监老师听说我是404的,消毒片都多给了一份,我估计她恨不得让我把走廊一块儿消毒。”徐小青擦完她和许璐的桌子,开始着手擦吴玛丽的书桌,她笔记本电脑敞开着,徐小青无从下手,仰头问女生:“这个能关吗?”
“关吧,没密码。”吴玛丽依然斜靠着,惬意的毫无脾气。
徐小青小心翼翼的关了吴玛丽的电脑,又把女生散落在桌子上的书一本一本搁置到书架上,才开始着手消毒。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程安筠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书桌,在徐小青没询问之前,先表明:“我电脑先别关了,文件好像没接收完呢。”
她看到徐小青把她的电脑小心挪过来,又挪回去,不由笑了:“小青,你其实没看上去那么冷。”
程安筠从来不是闲言在口的女生,她这么说,徐小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许璐和吴玛丽却赞同的追加了一束目光在徐小青身上,表示对程安筠的话双手赞成。
徐小青愣在那接受三个女生目光洗礼,不太自在。
“又来了。”许璐翻了个白眼,“沈让说我们班女生孤立你,实在是太冤枉了,徐小青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冷吗?”
这种说法徐小青不是第一次听,她无法为自己分辨,表情有些不自然。“哦,是吗?”
程安筠摇着头,好像对女生这句话的反应也不太满意,但是话题却并不在此围绕了,反而问起这些日子一直沸沸扬扬的传言。“话说你爸爸真的是吴宗玺家司机?”
“诶?”被程安筠这么笑着问过来,还真是感觉不到一点点唐突,“啊,是,是啊。”
徐小青暗自咬着舌头,低头迅速整理完程安筠的桌子,蹲到地上开始洗拖把。三个女生都在上铺歪着身子瞧她,场面有一些怪异,但话题兴致却是极高。
“她爸不是外交官吗?”许璐最好奇。
程安筠忍不住笑起来:“外交官也得有车啊,吴宗玺他爷爷的身份还在那,难道让人家去挤地铁?”
“吴宗玺每周不都坐沈让家的车回家,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爸来接过他。”许璐这话其实是问徐小青的,她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想到吴玛丽也兴致昂昂的插进话题。
“这个我听说过,吴宗玺他爸不常在晏州,他平时都在北郊那个吴家寄住,那家人管孩子比较严,说是工作之前待遇从简。”
徐小青听到吴玛丽说这番话,不由向她打量一眼,心想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心中刚刚起疑,程安筠却向吴玛丽抛了个重磅炸弹。“吴宗玺难道一直寄养在吴城树家啊?那岂不是成神的速度?这都是什么命啊?”
“吴城树”的名字出现在程安筠嘴里,徐小青脊背不禁绷的笔直,幸亏这时候他们看不见她的表情,否则一定能够看出异样。
“能是什么命,太子命呗。”话题向徐小青不可预见的方向拐去,吴玛丽惬意的翻着书,难掩嫉妒的表情:“吴宗玺身份在那摆着,根红苗正的吴家长孙,我听说他中考之后被塞在树人工厂学供销关系,每周末都有老师辅导金融课程,人家走的可是天梯。”
吴玛丽话里酸意太浓,让徐小青也忍不住抬起头来,许璐却说:“玛丽你不也姓吴,就算和吴宗玺的天梯没法比,总归也是踩在云彩上面的,我怎么觉得你怨念怎么越来越重啊。”
徐小青因为是仰着头,这句话里的意思刚反应到中枢神经,脸上就不得已的露出“雷劈”一样的神色出来,倒把吴玛丽吓得不轻,“你这是怎么了?”
“你……你也……”徐小青不知道这话该怎么问,许璐说她姓吴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她和吴城树有关系,但是徐小青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才能让自己的角色看上去不那么突兀。
许璐倒是先一步理解了徐小青的意思:“你难道一直不知道玛丽和吴宗玺是亲戚?你爸回家不跟你说这些豪门秘事啊。”
“豪门秘事”四个字,把吴玛丽和程安筠都逗笑了,吴玛丽说:“我算哪门子亲戚,也就沾了个吴姓,用我堂姐的话说,就是和吴城树在近亲结婚范畴边缘玄乎的一类亲戚。”
吴玛丽算是吴城树的同辈,但是父母都是普通人,在晏州做着一个手机品牌的代理,只在吹NB的时候和吴城树能扯上关系,其实吴家的这一分支,在她爷爷那辈已经不与北郊吴家沾故了。但终归是姓着“吴”,这也是吴玛丽仅凭借人格魅力便在名媛圈子里游刃有余的底气。
这一次的聊天内容,让徐小青有点后怕,虽然仅仅是“吴宗玺家司机的女儿”的身份,都让她明显的招架不住,她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身份。吴宗玺那种天才型少年,都被人标上“太子爷”的标签,那么自己的一切努力,在外人眼里,一定也是吴城树的一次举手之劳吧。
徐小青有点透不过气来,宿舍里的这次聊天就像是病毒感染下的一场意外,之后谁都没有再这样拉开过“高层次”的话题盒子,但是徐小青明白,那些话题都在各自的心理存着,从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中流露出来。
这一周放假,徐小青就怀揣着这种透不过气似的心情回到吴宅,吴城树依然在山脚下等她,见面时依然不留痕迹的接过女生的书包,与之默契的朝山上小跑行进。
徐小青已经摆脱了最初的长跑噩梦,上周开始上山时也进入到了小跑模式,吴城树每周不曾间断的陪着她,最初提问她一些英文单词,最近一次经常用英文说一句话,然后让徐小青翻译。
徐小青把每周的上山时间当做是“一周学习测验”似的重视,渐渐的已经不再当成负担,她渐渐感受到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变化,对吴城树的感激层层叠叠的加深。
没来由的一阵走神,她想起吴宗玺某一天不经意说过的那句话:“他以前怎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不需要在意。”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想什么呢?”吴城树在前面翻转回身子,倒退着行进看她。
“我在想吴宗玺的一句话。”徐小青不善于撒谎,在吴城树面前更是坦诚到底,她一边跑一边笑着对吴城树说。“我们同学说吴宗玺是爬上了天梯。”
吴城树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一遍,才明白徐小青想表达的意思,不由也笑起来:“你呢?你怎么觉得?”
“他不用爬。”徐小青咧着嘴,笑容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一直在天上走,用不着梯子。”
吴城树转过身,继续与徐小青并肩行进,没对这句话做任何评价,但是心情看上去比刚才好了许多。
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带你去槐山泡温泉。
好不容易跑到目的地,吴城树却突然提议,他没管徐小青明显抵触的停顿,这一次像是有点坚决。
槐山!徐小青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触动到吴城树,又一次提起槐山之行。但是心里也明白,来到晏州已经这么久,开学都也已经快两个月了,再不去扫墓,似乎真的说不过去了。
于是当晚也就认命似的收拾了必备的东西出来,只是饭桌上心情明显的低落,还是惹得吴城树改了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