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队伍在副统领常在的带领下向南行去。领队是钟管事,目的地是飞度镇。
这是一次较小的运送活动,本来是不需要钟管事出面的,但是由于上一次橡山城之行遇到的变故让九鼎商会元气大伤。虽然因为童峰的意外到来让莫先生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这次交易的钱财。但是商会因此也损失了二十几名护卫和十几名车夫,还有一些车辆马匹,光是直接损失就非常可观,更何况这次的事件对大家心里造成的莫大阴影。
得功劳的一般是活人,背锅的肯定是死人。夏均英勇地抗下了所有的罪过,没有人会管他会不会死不瞑目。同样受到责罚的还有钟管事和莫先生,尤其是钟管事,因为那本来就该是属于他的职责。相对而言莫先生受到的责罚反而最小,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三个月的薪水。
因此今天这一趟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钟管事必须要用一趟毫无瑕疵的运作来向商会的高层表态,同时重新树立起大家的信心。
队伍的食宿行进都严格按照规划安排,每天出发前总要提前派人探路,有没有人占道修屋,有没有人挖路闹事等,一定要把所有风险都把控在自己的手里面。
八辆车,十六个车夫,四个小队二十八名护卫,一个管事一个副统领。是这次队伍的全部配备。
“钟管事,常副统领,前面三里路的地方有人聚众闹事。”一个护卫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人还没到就已经开始大声咋呼了。
“停下。”钟管事让队伍暂停,然后问了那人具体情况,原来是两个村的村民因为引水的事情起了争端。白村到上游红村的湖里买水灌溉田地,结果被蓝村给劫了道,很多水被引到了蓝村的田里。现在红村要找白村收费,白村自然不干,结果三个村现在闹成一团,三个村几百村民都聚集在路中间,看样子是要干起来。
“我们以前经常遇到这种事。”梁静叹了口气:“我有个堂哥就是这样被隔壁村活活给打死了的。”
这些车夫和护卫大多来自山村,对这种事的确见怪不怪了。只是怎么处理才是问题,这种事本来没几个钱的,可是最后往往会闹腾很久,出现死伤后才会收手。
“先过去看看,不能因为他们的一点破事耽误了我们的行程”。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钟管事很快做了决定。
队伍赶到事发地时,现场已经混乱不堪。地面躺下了好几位村民,还有几个蹲在旁边的田垄里,满脸是血。估计是打昏了头,有几个人看到商队,要冲过来乱打一气,更有甚者要冲过来抢夺护卫们挂在腰间的钢刀。不过无一例外都被常在给制服了。
骆克看着那些人脸上身上的血迹,突然感觉浑身燥热,整个人都有些亢奋起来。赵大力看了他一眼:“我说小家伙啊,怎么看个农民伯伯打架就给你激动成这样了,以后有的是你出手的机会呢。”
“怎么,我看起来很激动吗?”罗克左右看看,发现小队里的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梁静嗤笑一声:“你何止是激动,看起来就像第一次见到小媳妇一般。”
艾德艾敬一起点头:“脸红了,眼睛在放光。”
“不错了,比我第一次好。”何玉豪嘿嘿一笑:“我第一次跟着他们去砍人,结果腿都差点抽筋了。”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好吧,看来我是太激动了。”罗克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蠢蠢欲动的心里。
“怎么办,钟管事?”常在低声问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等着?或者我们也卷进去?”
钟管事微微一笑,低声在常在身边耳语几句。
常在狐疑地问道:“这样能够行得通?”
“你放心,他们现在都昏了头,搞不清状况的。”
常在叫来几个步子比较快的护卫,低声耳语一番,很快几个人就消失在田野中。
现场乱哄哄的,叫骂的比打架的人其实要更多,几百人就像一锅粥,到后面谁也分不出谁来。突然远处传来整齐的大喊声:“不得了了,红村和白村的女人跑蓝村放火去了,烧死好几个孩子了。”
现场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蓝村的方向,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
“钟家院子,那是钟家院子的方向。”有人开始喊了起来。
“妈。”
“儿啊。”
一声又一声的悲呼响起,一个老者红着眼大吼:“他娘的,打死那些臭女人。”
顿时蓝村村民一窝蜂地向后撤,向着烟火的位置跑去。白村和红村的村民一听,也发一声喊,冲过去保护自己村的女人们了。
现场只留下几个受伤不能动弹的村民,孤独地躺在大路边。
赵大力指了指浓烟冒起的地方:“钟先生,你们不会,不会......”
“你小子犯浑啊,老子犯得着烧房子吗?烧了几个草垛罢了。”常在在赵大力头上敲了一下:“快点动手,把那些受伤的人搬到路边去,快速通过这个地方。”
队伍快速通过这个纠纷的路段,他们不知道的是,经过这一场放火的闹剧,心灵受到巨大冲击的村民们反而心平气和下来了,在当地官府的牵头下重新开始审视事情的得与失。
队伍有惊无险地到达飞度镇,时间上也没有任何延误。例行交接货物后在飞度镇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队伍开始返程,整个过程都非常顺利。
队伍回到朝乐,会长史家明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与之随行的有莫先生等好几位管事,其隆重程度堪比一年一度的庆丰节。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九鼎商会所在的商会大街行去,途径落幽巷时,骆克突然被一道长长的高大院落给吸引住了。院墙外边是整齐而高大的两排乔木,散发着神秘而悠远的气息。院落似乎有一种来自心灵的压迫感,骆克注意到,包括会长在内的所有人,都微微弯下腰,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恭敬。还有很多人的眼中露出羡慕和无奈的神色。
“这是谁家的院子,这么气派?”骆克悄悄问身边的赵大力,赵大力看了院墙一眼,不无羡慕地说道:“这可是整个朝乐区最好的所在了,童府,总督大人的家啊。我要是能够在里面当一个统领,就是那些地方官见到我也得给我行礼。”
“是吗,有这么了不起?”骆克挺直了腰杆,抬起下巴:“我可不想借助别人的荫蔽,不管他有多了不起,只要我不愿意,他永远别想让我对他低头。”
所有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在他们的心里,这不过是个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罢了,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落幽巷的尽头,与披甲巷的交汇处,一个巨大的门头矗立在十字路口的边缘。恢弘大气的朱红门廊,金色琉璃瓦,巨大的凶猛石兽,无一不在展示主人尊贵的身份。斗拱飞檐下一块方正的牌匾,上书两个鎏金大字——童府。
门口两边各站立着一个护卫,挺直了腰身,骄傲地看着这一群在外奔波劳碌的同行,在他们心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
“哎,同行不同命啊!”何玉豪叹了口气:“这些王八蛋,成天吃好喝好,又不用在外面卖命,收入比我们高不说,还经常有人打赏有人孝敬。干上几年就回家买几块地,修几间房,再娶个美丽的妻子,这日子岂不快活。再看看我们几个,就连静姐都看不上我们。”
梁静飞起一脚踢在何玉豪的屁股上:“你个邋遢鬼就不能好好说话,干什么都要扯上我。老娘就是看不上你怎么了?”她回头向骆克抛了个媚眼:“像我们的骆克小弟弟就不一样,静静姐绝对不嫌弃你。”
何玉豪浑身一抖:“哎呦我的妈耶,我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我说静姐,你这是荼毒未成年儿童啊。”
赵大力哈哈一笑:“我说小何,你本来是想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吧,别那么含蓄嘛。”
“赵老大,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何玉豪嘿嘿一笑:“这是你的想法吧,我对静姐可是敬爱有加的。”
“滚,两个混蛋。”梁静作势欲打,大家笑作一团,连骆克都忍不住露出笑容。虽然他还太不明白男女之情,但可以从大家的身上感受到欢乐的气息。
一辆马车从大门中缓缓驶出来,马车呈淡蓝色,显得极其淡雅。赶车的是个面容阴鹜的老者,苍白干枯的皮肤,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鹰钩鼻,薄薄的嘴唇,松弛下垂的脸颊。骆克惊讶于自己把对方观察得如此细致,老者似乎感受到骆克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骆克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可是随即又被另外一种情绪所替代,那是一种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供人观赏的感觉,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无地自容。
但是骆克不是一个怯懦的人,越是这样他的反抗意识反而愈加强烈,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不期然在空中就擦出了火花。意识深处升腾出一股力量,顺着目光探向了对方的意识。
老者脸上一变,一提缰绳,绒马向前迈出半步,无比自然地避开了骆克的目光,马车转头,向着远处行去。
“走了,小兄弟。”赵大力推了骆克一把,“羡慕不顶用,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
骆克感叹,看来他们这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恨啊。
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也该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