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汝南郡与宛城的交界之处吴房,一身青甲的曹仁独坐于中军帐之内,脸上挂着一丝嘲笑。怪不得自己连遭大败啊,刘备军中有高人相助,而自己却丝毫不知,如此焉有不败之理?想到刘备的士兵与自己对垒之时那攻防一体、训练有素的样子,曹仁脸上的忧色更甚,刘备这哥卖草鞋出身的布衣,几十年的寄人篱下,如今终于成了气候!
“好在丞相将奉孝先生给派来了啊……”曹仁想到此处后,会心一笑。五胡南下之时,他虽然没有亲随郭嘉北御五胡,可是战后郭嘉所走的每一步都被他在地图上操演了出来,随着郭嘉一步一步的落子,一个的巨大口袋阵逐渐出现在了地图上,将地图前的曹仁惊得头皮发麻!
那根本就是一个有来无回的杀局!就算河内城陷,就算郭嘉身死,阵成之后的步度根也再没有了一丝生机!
“丞相有奉孝先生相助,又如何不能够平定天下?”曹仁紧锁的双眉终于舒展了开来:“算来,如今奉孝先生离都也已经六七日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动静?”曹仁从座位上站起,踱到一副荆州地图前,望着那幅地图,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大军未下新野之前原本在叶县一带屯驻,可连遭两次大败之后,立即就撤到了吴房来。虽然接连兵败,曹仁却不是那种慌不择路的逃命,而是带领着六万残兵驻扎到了豫州的吴房来。因为,若是刘备想要从宛城过叶县袭扰许都,屯兵吴房的曹仁便可直接将宛城夺下,如此就斩断了刘备的后路。紧接着,曹仁与许都前后夹击,刘备根本就没有不败的可能。
这便是帅与将的区别。将逢大败,只会慌不择路地逃命;而帅,就算是败,也会将败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并为己方的下一步行动埋好伏笔!
“启禀将军,前都督来信了!”曹洪风风火火地从帐外闯了进来,见曹仁正站在地图前面战力不语,躬下身,恭恭敬敬将郭嘉的书信呈了上去。
曹仁点头,接过书信拆开看后,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怎么了,将军?”曹洪见自己兄长皱眉,扬着脸问道。
曹仁将书信合上,又接着看向了地图,如此,良久之后,才以手指着自己大军的屯地吴房,最终望向宛城,疑惑道:“奇怪,大都督让我掩大军杀向宛城,那他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难道,他不准备与我合兵一处?”曹仁仔细琢磨着郭嘉的意图,却百思不得其解。
曹洪嘿然一笑,对满脸疑惑之色的曹仁说:“兄长,你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究竟是真的有能耐,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被他撞了好运,赢了步度根那个烂货?”曹洪越说脸上的表情越不恭敬:“一个白面书生,凭什么领兵打仗,还成了兄长的上司?”
“你给我闭嘴!”见曹洪越说越离谱,曹仁直接指着曹洪一声大吼。
曹洪何时见自己的从兄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双腿一软,登时跪了下来。曹仁一步步走到曹洪的面前,拔出自己的宝剑横在曹洪的脖颈上,一字一字咬牙说道:“曹洪,你在我的帐下,犯了错,尚有生还的的余地,如今主帅为奉孝先生,你在他的的帐下效命,若是因你一人导致我军大败的话,我曹仁势必亲手斩你!”说完,曹仁一声冷哼,将宝剑扔到曹洪身前,挥袖坐到了帅旗下面。“传我将令,凡是校尉以上的将领悉数来本将这里,本将要亲自下达军令!”
“得令!”曹洪领令而退,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忿。他就是再不济,又怎能不理解从兄对自己的爱护知情?表面上看刚刚的曹仁杀气腾腾,其实,那是因为曹仁怕自己又犯了事,到时候主帅是郭嘉,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谁能说的清楚?刚刚的那一幕,其实是兄长的一番良苦用心啊。“兄长!”曹洪紧紧地握着拳头,仿佛瞬间想通了什么似的,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不多时,曹仁大军里的校尉、中郎将等人悉数来到了中军帐中。曹仁立于帅旗之下,声音威严无比:“新野、宛城两次大败,实乃我曹仁统军无方,我曹仁对不住那些阵亡的将士!”说完,曹仁竟然对着众将校跪了下来。
“将军!”帐内众将见曹仁如此,也全都跪了下来。在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恭敬。这些人里有从官渡之战就在曹仁麾下效命的人,自然忘不了官渡之战时曹仁率领大军为曹操独挡刘备的大军,令刘备闻曹仁大名便坐卧不安;收复许都之南的叛乱城池,稳定曹操军心,使得曹操能够安心在正面战场上对决袁绍,决战官渡的事情。
如今,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无敌将军竟然因为两次战役的失利而跪下来认错!
“将军请起,胜败乃兵家常事,刘备请去了高人徐庶,而将军却并不知情,这仗,咱们败得并不冤枉。”立于众武将之首的李典一袭青甲,儒雅气息扑面而来。他如是对跪地不起的曹仁说。
“将军请起!我等并力却敌!”李典领着众将,对曹仁大声喊道。
曹仁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李典曹洪等将领这才起身。曹仁先看了一眼曹洪,见他满面羞愧之色,又神态庄严地对帐下众将说:“众位将军,刘备手中原本只有精兵一万,加上收编我的几千降卒,加上攻下宛城招募的一些百姓,如今也不过两万大军,而且,我后面提到的那一万士兵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训练,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曹仁先是将刘备的概况对众将说了一遍,这才提起了此次升帐的目的:“如今,丞相派奉孝先生领三万精骑前来,还让四公子领三千虎豹骑作先锋,加上我手下的六万步兵,合起来便是九万大军,根本就不是他小小的刘备可以抗衡的!”
众将听完曹仁的话,脸上都有了激动之色。前两次的惨败,打得他们心里都憋了一口气,如今眼看着能够一雪前耻了,他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众将听令!”曹仁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从案堂上拿起令旗,开始发号施令。李典引着满帐的武将尽数单膝跪地,等待曹仁的命令。
曹仁威严的声音传出了大帐:“即刻起,六万大军拔寨收营,火速开往宛城,将宛城给我团团围住,等待大都督军令!”
“得令!”众将军、骑都尉、步兵都尉、校尉领令而下,开始带着大军井然有序地拔寨,直扑向吴房正西方向的宛城。
两日后,赵云正在宛城内处理军务,忽然有士兵来:“报将军,曹操大军如今正铺天盖地地朝着宛城扑来,请将军定夺!”
赵云面色沉静地从座位上站起,牵上踏雪便朝着东城门方向奔去。
“将军!”城上都尉见主将来到,终于有了主心骨,赵云对着他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接着望向城池下面:只见城楼下面,一列列青甲步兵布着大阵朝新野城的方向压了过来,中军之中的那面绣着“曹”字的帅旗猎猎作响,令城墙上的己方守城士兵噤若寒蝉。
“曹仁。”赵云握紧手中的崖角,对着众将拱卫的曹仁淡淡喊了一声,却三军可闻!
谁知,曹仁连个照面也不给赵云打,直接就指挥大军围上了宛城!
见曹仁如此,赵云的眉头皱了下来,却有了无从着力之感。
一天。
两天。
三天。
如此围城三日,曹仁连一拨攻击也没有发起过,城内的赵云百思不得其解,城外曹营之内同样如此。
“将军,咱们围上宛城已经整整三日了,为何将军还不下令攻城?”曹仁帐下,牛金满脸不解地问向曹仁。见李典也是不解地看向了自己,曹仁只是淡淡说了几个字:“等大都督军令。”
听到自己的主将如此回答,牛金的脸上一丝不满,他在曹仁的麾下多年,已经对曹仁五体投地,如今,自己的将军成了别人的副手,他这个做手下的也开始替曹仁不平。
就在牛金等将领满腹牢骚之际,忽然,一名曹仁的亲卫从帐外走进了中军帐里,跪在曹仁的面前恭声禀报道:“启禀将军,我营寨东南方向有大批骑兵正朝我军营的方向奔来!”
“哦?是敌是友?”曹仁虎目一凝,问那名亲卫道。
那名亲卫扬起脸,回答说:“他们打着‘曹’字与‘魏’字帅旗,应该是咱们自己的人马。”
听到那名亲卫的回答,曹仁从主位上站起,开始发号施令:“传我军令,大军紧闭寨门严阵以待,如今敌我未明,千万不可着了敌人的道!”下达了命令后,曹仁又含笑对众将说:“走,随我出去看看,寨外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完,曹仁便领着李典曹洪等将军登上了营寨里的瞭望台,果然,东南方向有大批的朱甲骑兵踏着烟尘朝自己的营寨扑来,为首一将朱盔朱甲,不是大将魏延是谁?
“曹将军,末将奉大都督军令,前来相助将军!”魏延一边纵马朝着营寨狂奔,一边朗声大笑,他身后的一万朱甲骑兵则是杀气盈空!
曹仁听到魏延的话,也是大笑着让守门的士兵开了寨门,放魏延入寨。曹仁从瞭望台上走下,见魏延踏着方步迎上了自己,不禁笑着问道:“文长,大都督可否安好?为何他没有来宛城?”
魏延对曹仁施以全礼,笑容里透着诡异:“曹将军,大都督不来宛城了,只不过,这宛城可马上就要重新改姓曹了!”
“哦?大都督有何妙计?走,你我进帐再讲!”曹仁拉起魏延就朝大帐内走去。
进帐后,魏延先是喝了一口茶水,接着不急不缓道:“大都督早已经定下了夺取宛城的计策,曹将军,只要咱们依照大都督的计策行事,定能够兵不血刃夺回宛城!”
“究竟是何妙计?”曹仁百爪挠心,竟然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些天来,他一直苦思冥想,却始终猜不透郭嘉究竟想要做什么,如今魏延带来了郭嘉的计策,他如何不急?
魏延对曹仁勾了几下手指,曹仁会意,将耳朵凑了过去。李典见二人如此,不禁摇头笑了几声——这个魏延,还真会吊人胃口。
“妙!妙啊!大都督果然是计出鬼神惊!”向来稳重的曹仁听完郭嘉的计策后,竟然激动得直接跳了起来!“
文长,我即刻下令……哈哈哈哈,这宛城,终于又归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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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已经连续几夜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了,原因出自曹军——从几日前自己听说魏延领着一万骑兵进了曹营后,安静的曹军就里里外外变了一个模样——白天,会有无数的曹兵在城下骂阵,将刘备的所有男女亲属甚至连未出生的孙子孙女都骂了一遍,自己也连带着沾了不少光;而夜里——夜里也不消停:曹营之中每过了二更后就开始吹角擂鼓,将整个宛城吓得风声鹤唳,城内的军民连觉都不敢睡了,只恐曹军攻进城内。如此几日,城内的守军似乎也发现了曹军只是擂鼓,根本就不攻城,于是也就放下心睡起了觉,可是,曹军仿佛知晓他们的心里似的,竟然真的开始攻城了!
连续两次退敌之后,城内士兵发现曹兵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那种两更过后擂鼓吹角的状态——可是,他们却不敢睡了。他们怕曹军再开始攻城。
如此折腾了几日后,城内民心涣散,守城的士兵虽然好些,却也是身心疲惫。赵云无奈,下令守城的士兵轮番歇息,可是城下大军如蝗,那些士兵就算是睡又如何睡得安稳?
如此又过了四天,这一日,赵云正在城楼里闭目养神,突然听见城外的一声有些诡异的喊声:“二丫,娘,我是铁牛啊……娘,我回来了!您老人家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
“怎么回事?”赵云忙从城楼里走出来,望向了城下。只见——城下,一位身穿朱甲的骑兵正对着宛城大喊,声音正是那个人喊出来的。
“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赵云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可是,那一声呼喊似乎只是开始,随着那声大喊响起后,城下无数的朱甲骑兵都开始朝城墙压了过来,他们一边纵马,一边朝城内大声呼唤着——
“爹,我是您的不肖子二狗啊……爹啊,二狗回来了,您老人家过得怎么样啊……”
“孩子他娘,我是王疙瘩,咱们的孩子都会喊爹了吧?我对不住你们呐……我回来了……”
“大嫂,我是你男人啊,小叔我回来了,赶紧放我进城吧……”
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赵云死死地盯着那些身穿朱甲的骑兵,蓦地一声炸雷轰在了脑海中,令自己的脑袋轰然作响!
——这些士兵,这些士兵难道是张绣当年从宛城带出去的子弟兵?!
“不好!防止城内百姓哗变!”赵云提起银枪便对着城上的守军大吼了起来,可是,已经晚了。他发现城里的百姓有不少已经闻声走到了宛城的街道上!
城外的喊声依旧在继续,从家中闻声而出的百姓也越聚越多,很快就塞满了整个街道!
赵云的额前渗出了冷汗,他见城上有不少弓箭手已经将弓箭瞄向了城内,不禁对着那些士兵一声怒吼:“给我将弓箭放下!”
“将军……他们……”一位校尉哭丧着脸,对赵云唯唯诺诺。
“我让你给我放下弓箭!”赵云用银枪指着那名校尉,满面怒容。
那校尉见城内百姓越聚越多,一咬牙,对赵云吼道:“我不放!将军,如今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啊……今天不对这些刁民下手的话,死得可就是我们!”说完,他就要松开手里的弓弦。
“噗哧!”一道银芒闪过,那名校尉难以置信地看向心口的银枪,死不瞑目!
“城上士兵,有谁胆敢对百姓动手,我赵云势必亲手灭之!”赵云横枪于城上,虽然虎落平阳,却依旧是虎威不减丝毫。
城下,喊声依旧不绝于耳,并且有队列整齐的青甲步兵开始朝城墙步步逼来,赵云再望向城内时,发现有不少百姓已经失去理智,拼命地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夫君!我的夫君回来了!”
“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回来了!”
“二黑,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上完老娘就走,走时还顺手牵走了老娘的肚兜,你还敢回来你!”
城内的呼喊开始与城外遥相呼应,城里的百姓此刻已经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城门!
“将军……”城楼上,一名士兵手里虽然握着长枪,可膝盖都已经开始发抖。
望着城外步步逼来的大军,赵云叹了一口气,挥手道:“投降吧……”
宛城城墙上挑起了白旗,吊桥缓缓落在护城河上,紧接着,一位身披银甲的将军脱下头上银盔,独自一人走出城外,跪在了吊桥上:“曹将军,魏将军,赵云本无惧生死,今日开关献城,只望将军能够留下这一城士兵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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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不分章了,昨天的,今天的,都在这五千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