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悠然居住的地方旁边有一条小河，虽然他现在被黑暗会严密的监视住不能随意外出，但是他还是坚持每天都到这条河边练剑。在这段日子里，除了每天轮班守护他的四名沉默者，他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过，着实郁闷的很。
夕阳西下，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他的身影，还有岸边无数红色、白色、紫色的花。有的他叫的上名字，有的则叫不上。他不懂花的种类，但是他每看见一种不一样的，剑锋都会转一转，只轻巧挽上一两个剑花，套路招式乃至剑中所蕴含的境界，就会变得大不相同。
当下午阳光还很亮时，古悠然就开始舞剑，在水边，他脱下家族统制，又换上的少年时的一席白衣，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自己，天下名剑“湛泸”在手，身边是高山流水，花鸟鱼虫。这一刻，这个自己，不是古统领，而又变回了那个侠骨柔情的古大侠，白马长剑，浪迹天涯。他练剑的方式有些不同，与其说是练，不如说是舞来的更合适些。就剑术而言，他在整个大陆上都已算是登峰造极了，不可能再突破什么瓶颈，练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他舞，舞剑的舞，或者跳舞的舞。
为此他专门创造了一套剑法，这剑法就叫“舞”，无招无式，时快时慢。想起树梢上唱歌的鸟儿，就指指树梢上的鸟儿；想起水里的自在游鱼，就划划水里的游鱼。天人合一，这套剑招不是他一个人在刷，他的舞伴还有这青山、这绿水、这阳光、这空气。
单单从剑得杀伤角度来说，如果换了人练，那简直就是乱练一通，根本没有威力。而在古悠然的手里，即使他未用内力，那慢慢悠悠的剑朝着一朵小花的方向刺去，离了三四丈远，剑锋就已经让花朵轻轻摆动了，放佛是在为他的舞姿所倾倒陶醉一般。
直到天边的尽头，泛起美丽的晚霞，大侠古悠然才将湛泸收回鞘中。止了舞，他呆呆的坐在岸边，林中的倦鸟也快要归巢，他背对着残阳，望向遥远的东方，那里是他另一半的故土，可惜今年已经三十出头，却从未有机会踏足过那片神秘的，未知的土地。他淡淡的叹了口气，这辈子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到那片极东之地去看一看。就算有，种族之间这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已他现在的身份，也只会给那里的人民带来灾难。
“长剑大人，天色暗了。”春天的夜晚是料峭的，身后的沉默者递给古悠然一件披风，善意的提醒道。
“嗯，天色又暗了，我们回去吧。”古悠然接过披风穿在身上，他望向这几天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这个沉默者，他还是少年，约莫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武功不错，虽然没有自己那么高的天赋，但也算得上是一名可造之才了。
虽然他是副会长派来监视自己的，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古悠然并没有对这个沉默者产生一丝反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份差事的原因，少年在古悠然的面前不喜言笑。每天只是定时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尽心尽力为他站岗守夜。刚住下的时候，自己的湛卢剑也是让这个少年潜回自己府里取出来的。前几日，自己说要活的鸽子来炖汤，他也没有过多疑问，买了上好的肉鸽就给了他。再有就是在古悠然每天来河边练剑的时，他总是在默默的在远方看着，除了必要的交谈之外，近似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古悠然突然想，如果这个沉默者不是副会长派来监视自己的，更像是一个很会孝敬师父的徒弟。自己也大概十有八九会收他作为徒弟吧，他一身绝世剑法，至今还未有一名传人呢。
少年将拴在树旁的白马牵了过来，正当间，古悠然突然开口问：“小七，你今年有二十岁了吧？”小七是这个沉默者的名字，他是副会长的手下特别行动组的成员，所以有名字，其他沉默者，在黑暗会里都是已编号相称。
小七显然没有料到古悠然会主动开口和他说话，尽管是很简单的问题，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长剑大人，小七今年刚刚十九岁。”
“哦，十九岁，比我想的还要小些。”古悠然转身跨上白马，小七牵着马在前面走着。古悠然又问：“你加入黑暗会有多久了？”
小七没有回头，依然是在前面引路。“不知道，可能是十三年，也可能是十四年了？”
古悠然略略沉默，“你的父母呢？”
“小七是孤儿，没有父母，流落街头，六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六岁，也有可能是五岁，那年我还在家族中部的门德行省要饭，遇到了副会长大人，他收养了我。”
少年在说起自己悲惨身世的时候神态淡然，仿佛看透了这世间的沧桑变化一般，稚气未脱的面孔下，藏着一份沉重的成熟。
“小七，现在是三月底了，你应该知道我们下个月的行动吧？”古悠然试探性的问了下。
“嗯，知道的。”
古悠然忽而感到好奇，我很想知道这样的一个少年，同自己一样，从小就没有父母的疼爱。他是如何看待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的。
“小七，你知不知道就要打仗了？而且会死很多人。”
小七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古悠然，点点头答道：“长剑大人，您说的对，这场战争，将会死很多人。”
“你杀过人么？”
小七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长剑大人，你呢？”
“我杀过一些，这其中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有……无辜的人。”在古悠然还是一个侠客的时候，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是正义的象征，能有幸死在湛泸剑下的，都是那些罪大恶极的混蛋。后来，他加入了禁卫军，从一名普通旗本晋升为禁卫军统领。一个将军，就必然和战争相关联，在几次与云家的交锋中，古悠然率领的禁卫军表现十分出色。然而正是因为战争，使得与原本代表着正义的湛泸宝剑上沾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不管宇文耀天与云破天之间有多少恩恩怨怨，在古悠然心里，那些为家族抛头颅撒热血几层士兵大多都是无辜的人，他们有的只是普通的乡下农民，有的是刚毕业的学生，原本都是善良的人，在他们上战场之前，有些人可能甚至连一只鸡没宰过。国家为了争夺利益，不得不进行争斗，而这些无辜的人，他们是为了什么呢，原本可以安居乐业，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而战争一但打响，只需要一纸征召公文，很多人就要白白送了性命。
不仅人类之间如此，就连人类和魔族之间也是如此，虽说不同种族，但仅仅是因为这样就不能和睦相处了吗。某些专家学者鼓吹的已人类为至尊的种族观念根本就是错误的，自己的身世就是最好的证明，父亲与母亲，那么艰难的在一起，放弃各自的荣华富贵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上隐居了那么多年，至死也没有遗憾这份感情。
虽然那时年幼，但古悠然依然清晰的父母在临死之前说的话，没有多余的，只是淡淡的一段话。“我爱你，你后悔过没？”“别傻了，我也爱你的。”
“长剑大人，您是一个好人，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少年眼神里露出一点不解。
古悠然苦笑，他用哀伤的语气说：“战争……我想在你这个年龄还不能体会吧。”
小七缓缓道：“大人，小七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小七知道。自人类出现以来，战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战争和文明始终交错，既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和进步起着催化和促进作用，又时刻威胁着人类自身的生存。
而战争伴随社会的革命，带来新的格局……国家内部不同民族之间的战争，促成民族的独立和新生国家的诞生；国家内部政治集团之间的战争，促成政权的更迭。它是政治通过暴力手段的继续，是流血的政治。”
两人又再次保持原来的步调前行，古悠然未料到这个少年是如此看待战争的。“小七，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副会长大人教你的？”
小七答道：“大人他哪里有那么多的功夫来教我，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多读一些书是好事，我像你这么大年纪时，看到书本就要头疼了。”古悠然心中暗想，如果小七不是黑暗会的人，将来倒是有可能成为一个学者。
听到古悠然的称赞，小七露出了少年本有的爽朗笑容。“长剑大人您真是过奖了。”
古悠然感叹战争的残酷，“小七，你没杀过人？若是有一天，你要去杀别人，或者别人要杀你，你怕不怕？”
沉默者小七淡淡道：“不怕！”
“为什么？”
“即使没有战争，小七也是终究要死的。如果不是遇到副会长大人，也许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
“白昼过去，黑暗将至。我们将在黑暗中重洗世界，直至破晓，得以新的光明……”小七诵起黑暗会的章程，古悠然听到后猛的想起自己原来是还是在黑暗会卧底，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一个沉默者而已。
“长剑阁下，小七清楚自己将要走的道路。毫无疑问，这条路是残酷并且血腥的，但是我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这次行动，肯定会有很多默默无闻的人牺牲，他们其中，有的是自愿的，像我这样，有的是被逼的，也有的可能根本就不知情。可是，他们的牺牲，却能换来的更多，这只是一个开始，而人总是要死的……小七如此，大人如此，副会长大人、家族总长、魔族皇帝、也都是如此。”
紧接着，这个叫小七的沉默者说了一句让古悠然无比震惊的话，“世界统一是人类的前途与新生。人类若不归于灭亡，便要在剑与火中走向新生。这便是副会长大人的梦想，也是小七的梦想。”
听了少年的话，古悠然良久无语。
“大人，您不也是这么认为的么，所以才会加入黑暗会？”
少年依旧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古悠然脸色严峻，半响，他才轻轻答道：“嗯……是的，我正是因为这个目的。”
古悠然练剑的小河离住处并不是很远，二人走了一会便回到了原处。
一名沉默者早已等候在那里，看见古悠然和小七，上来向古悠然行了一个礼：“长剑大人，副会长阁下在此恭候您多时了。”
古悠然点了点头下马，在进屋前，他想了想，又回去对那个叫小七的少年说：“人们往往把战争分为正义和非正义两种，然后无论以什么借口发动的战争，终究都是会给人民带来苦难的。”
听到古悠然的这番话，小七眼里不禁露出一丝疑问的神色。“长剑阁下……”
“小七，战争会不会消亡，这是历史的问题，你我并不能作答。但是，我想它可以被人为的制止……记住，这世界有很多黑暗之处，但是，正是有了那些热爱和平，热爱生活的人，这世界才会让人感觉美丽，充满希望。”
说完了这句话，古悠然心里突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副会长说的并没有错，古悠然也是认同的。种族之间的矛盾，国家之间的矛盾，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常年的征战使得整个大陆的文明停步不前，有些地区甚至出现的罕见的文明倒退。世界统一是人类的前途和新生，只是黑暗会选择了另外一条极端的道路。
“记住了么？”古悠然问，他想，这个少年如果可以不卷入这场争斗之中的话，凭借自己的才智将来怕是也有很大机会出人头地的。
沉默者小七不明白身为黑暗会议员之一的长剑阁下为什么突然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他还是对古悠然鞠了一躬，“长剑阁下的教导，小七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这时另一名沉默者对小七说：“老七，副会长大人让你去议事厅等他，等一会他会有任务交待。”小七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他转身向古悠然道别，匆匆离开了。
……
推开房门，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男子背对着他坐在那里。
古悠然上前问候：“副会长阁下。”
黑袍男子转过身来，古悠然再一次看到了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古悠然阁下……明天，第一批约两万人的中央军部队就要进驻帝都了。”平静的一句话，风起云淡，却使得古悠然感到杀机四伏，他缓缓了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