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的廖光明二十七八岁了,是位退伍军人。人生得武高武大,一膀子的力气,除了皮肤黑糙,看相并不差。只是人老实本份嘴巴笨,脑子转得慢,不够机灵。当兵四年,喂了四年猪,退伍回家后,连亲也说不上。
当然有些事跟他家庭有很大的关系。
廖光明是他父亲廖开源和前妻生的儿子,现在的母亲是继母。他亲娘生下他和一个妹妹后病故了,父亲和继母重组家庭,继母带来了一个她和前夫生的女儿。尔后二年一个又接连生下了三女一男四个弟妹。
年成不好生活艰辛,多一个人就多添了一张口,吃不饱饭是常事。继母是个刻薄的厉害角色,嘴笨眼不利的廖光明自然不讨继母喜欢,打打骂骂乃是家常便饭。廖开源又是个怕老婆的货色,不敢为儿子说话,廖光明的日子过得恓惶,人就越发的变得阴郁。
好才十八岁时他当兵去了部队,退伍回来后大队将他安排在林场守山。他长年住在林场,很少回家。像他这样的条件再加上娘不亲爷不爱的,登门提亲的都莫得,想娶亲确实难上难。这不,二十七八了,连一次亲都莫相过。
曾成功在林场找到他,直接了当的问道:“光明你想不想讨老婆?”
廖光明低头忸捏了一阵,嗫嚅道:“就我家那样……我这垟……哪有妹子会嫁我?”
”招郎呢?你想过么?招郎你愿意么?“
”招、招郎?这、这、莫想过,我都二十八、八了,嘴又、又笨……“
“别这这这那那那的,我只问你愿意么?”
“这个……只要找、找得到,也行……”
“好!就要你这句话。”
曾成功笑道。接着也不拐弯抹角,当下将满妹子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末了说:
“满妹子才十七岁,年轻不懂事,本质上还是个好妹子,她如今这样子,肯定不是她愿意的。谭具森都畏罪自杀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就当是娶了个死了丈夫的半路婆,再者说,她如果不是这样,也未必会看得上你,愿意招你上门,错过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说实话,我们并不是看不起你,刘书记和我也是为你好,关心你才会这样对你说,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廖光明低头想了大半天,曾成功在一旁抽烟喝水也不催问,末了他抬起脑袋说道:
“行!我听你和刘书记的,但你们得去和我爷娘说一声才行。”
曾成功满意的站起来说道:“这你就放心吧,你爷娘那里我们帮你做工作,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做新郎官吧。”
曾成功边说边走,却分明看见扭过头去的廖光明眼角有一滴泪水滑出,他不由心里一叹,再未吭声。
回到大队部他赶紧叫来陈玉芬,让她去与陈竹秀和满妹子提亲。
事情很快敲定,一切从简,收完晚稻,一挂鞭炮就将廖光明送进了满妹子的家门。继母倒是为他置办了一身新衣服,一担挑箱和一套被褥,也算马虎将就,不至于净身出户。毕竟除了两个已嫁的妹妹,他下面还有弟妹三四个,家里条件如此,实在无话可说。
在陈竹秀的要求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堂仪式。他先拜谭氏先祖,再拜陈竹秀,改口叫了声“娘”,最后和微凸着肚子的满妹子相互鞠了一躬,仪式宣告结束,他成了谭家一员,和谭满妹成了没有结婚证的“正式夫妻”。
廖光明从大队借了三十元钱,置办了二桌简单的酒席,请了大队干部和生产队上的人喝了杯喜酒,也算是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饭后大家都散了,老旧的土墙茅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有些尴尬。廖光明收拾完屋子,将桌子抹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所措的走出走进。
陈竹秀毕竟六十岁了,活到这把年纪,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还是敞亮的。她叹了口气,叫住廖光明说道:
“光明呀.路是你选的,事是你定的,既然你不嫌弃,进了这个门,这二间茅屋就是你的家了。你是男人,我和满妹子以后就靠你了。我们一个村的,知根知底,都是苦命人……”
陈竹秀这一生尝过了太多的苦难,说着说着就流泪了,满妹子也低头饮泣,廖光明慌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道:“娘,您放心吧,我会,我会孝敬您的。”
陈竹秀抹了一把脸说道:“干部都和我说了,你是个厚道人,我信你。只是这事还得委曲你,满妹子现今有孕在身,不能与你同房……”
廖光明涨得黑脸都透了亮,赶紧结巴道:“我,我晓得,您放,放心,我待会去,去林场……”
“哪个要你去林场呀?刚说了,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哪有才拜堂成亲就让你住到外面的道理?我意思是你暂时一个人住那外间,满妹子和我睡,等过几个月她生产满月了,你们才圆房。你说这样行么?”
廖光明低声说了句:“听您的”,逃一般的出了里屋。
这事没人和他说过,他根本不清楚女人怀孕时不能同房。二十八岁的老处男了,没有渴求那是假的,但他注重的并不是圆房,他注重的是这个家。
他太渴求家,渴求家庭温暖了。
娘的模样他已模糊,娘离世时他才五岁,伴随他长大的除了饥饿就是打骂,他笨嘴笨舌,除了胞妹,异母的弟妹非但不亲近他,甚至还瞧不起他,他从未感觉到过家的温暖,家里更没有他单独的房间,单独的床铺。
家里四间老屋,一间厅堂,一间厨房,只有二间住房,父母住一间。南方不像他当兵时去的北方,一张大炕可躺下一家人。南方睡床,二尺多宽的老式木头床,小时和妹妹挤一床,稍大点因床不够,他就一直睡地铺。好才后来去当了兵,回来后又在林场,不然的话,如今弟妹已大,家里根本就没他住的地方。
他躺在新铺了稻草的木床上,柔软而又温暖,窗户贴有妇女队长用红纸剪的囍字,虽然暂时不能和满妹子一起躺在床上,他也很满足,他不嫌满妹子,他只想好好疼她,和她一起让这个家兴旺,一同孝敬老母,恩恩爱爱的过完这一辈子。
夜渐渐的深了,兴奋渐消,他抹去眼角的泪水,嗅着淡淡的草香,缓缓的合上了疲惫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