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清明节前一天,有雨,小雨,茅草遮盖了山路。没行人,没酒家。没牧童。只有断魂的我站在昔日杏花村口的路崖上,鼻子发酸,双眼发蒙,冰凉的泪水挂在腮边。
二十五年,弹指一挥,九千多个日夜,几多的魂牵梦绕。山依旧,水依旧,村子呢?那个山青水秀住了一百多户六百多口男女老少的杏花村呢?
村口的老杏依然在,如伞的树冠上堆砌看白色的杏花,柴草杂木掩盖着破败的土墙青瓦。自水库东北方的岸边一路向上,到了半山腰,残墙断壁依稀可见。往昔热闹山村的轮廓还在,可村子里那些熟悉的乡邻都不见了,空留着一座座残破的,被荒草树木侵占的院子,在这清明的细雨里,诡异而凄凊。
这个曾经凶名昭昭的自然村其实早已从华南地区的行政版图上消失了,眼前这个破败的村子实际上早已没人居住。
伸手摸了一把脸颊,长长的呼一口气,我点了一支香烟,狠狠的吸上一口,缓缓地吐出来,激荡的心情慢慢的平复了下来,我顺手拨开前面的柴枝,迈步向村口走去。
久无人烟的缘故,这条进村的大路已被柴草棘刺侵占,.看不出还有路。不过这对我没有阻碍,村里的每一条路都刻在我心里,尽管过了二十多年,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
暮春时节,山里的寒气还未去尽,斜斜的细雨将远山近林染的碧翠,柴草树木湿淋淋的秀着新枝嫩叶,有各色的野花点缀其间,一副热闹的春日景象。
手中的小伞只能护得住头部,衣袖衣摆早已被打湿,裤腿也湿到了大腿,我没觉得冷,反而有点燥热。柴草棘刺牵绊不住我的脚步,不一刻我就到了老杏树下。
一抱粗的老杏,树冠直径有十几米,伞一样的立着,树下十米方园的地上铺着一层腐叶,有红红白白的花瓣落在上面,离杏树不远的古井已被柴草覆盖,晒谷坪里长出了几颗松树,不大,拳头般粗细,一团团一簇簇的松针油浸似的浓绿的化不开,新抽出来的杏色花柱粟穗般的,在这斜风细雨中轻轻地摇曵舞动。
我无心去欣赏这难得的景致。我在晒谷坪中心寻了一处小空地,卸下背后的大背包,蹲下来,四周拔了一圈野草,显得空地大一些,打开背包,拽出一个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在地上。
这都是我在城里准备好的,一只烧鸡,一条蒸魚和一块东坡肉,再拿出蜡烛和线香点燃,插在泥地上,对着村子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大摞纸钱,揉散了点燃,烧做一堆,最后才将一圈鞭炮挂到小松枝上,随着噼里啪啦空旷的炸响,一缕缕青烟升腾到树梢,被斜风细雨淡化在晒谷坪上空。
我只能这样为那些逝去的的旧时乡邻祭奠,离开二十多年的故乡,除了记忆,其实已然陌生,更何况我根本就不太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坟地在哪一个山上,而我也不可能披棘斩刺的每一块山坡的去寻找。那不现实。我只能这样给他们集体扫墓祭奠了。
其实回到这里给他们扫墓的想法纠缠我很多年了,今生不回一趟杏花村,恐怕我到死都不会安宁。只是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今日终于了却了心愿。
我跪坐在地上,虽然垫了一层塑料袋,依然感觉到很是潮湿。待到那一堆纸钱在青烟中全部化为黑色的灰尘,我站起来往村里走,尽管这是个无人村,尽管在二十多年前就是令人色变的恐怖鬼村,对我来说都毫无压力。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了,无论如何都得去村里转一圈。
我得去看一看我家那几间土屋,无论是破败不堪亦或全然倒塌,我都得去看看。还有南爹爹、亮水师、桂老爹等提携和帮助过我,以及黄世仁丶胡汉三等儿时玩伴和朋友们的家,我也得去看看,因为这个到处断壁残垣的废弃山村,承载了我全部的童年和少年生活。我的青春也是在这里开始。
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我才又回到村口,我在村里转悠了整整四个小时。
站在路崖的石头上,我回望着村子,泪水再次湿了眼眶,我很久没有流泪了,可今天却象个女人一样的多泪,我不知道今天倒底流了多少泪,但我却知道自己四十多年流过的眼泪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
一个昔日存续了几百年、远近闻名的工匠村,仅就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成了鬼村,二十多年来,真正的原因外人始终无从知晓,就连当时的杏花村民也不知情,当年那逝去的的二百多个乡邻更是做了糊涂鬼。
我决定我要写一本书,一本关于杏花村的书,将当年的人和事真实的记录下来,不管别人信不信,怎么看,我都不在乎,我只求自己的灵魂能得安妥,也为当年那些搬离杏花村,现已在别处安家落户的村民还原历史,他们有权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其实当年有很多事和我有关,当然我绝不是凶手,但我却是个知情者。是现今惟一还在世上活着的知情者。
要说清当年杏花村发生的一切,当然得从我的童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