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阿二的尸体,张白走得有些吃力,加之花凛眼神不便,更是走得缓慢,无奈进城的人实在太多,天又下着大雨,大家推推挤挤,争先恐后的想找地方避雨,这样的情况下,花凛还是被人撞了好几次。所以听到身后靠近的马蹄声,张白下意识的引着花凛往道旁让了让。
是一辆打造精良的马车,来的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车窗上探出来的脑袋,是个看上去比花凛年纪还小的女孩儿,包子一样肉嘟嘟的脸蛋上,小巧的鼻尖微微有些上翘,头发又细又软,导致发色有些偏淡,扎着两个丸子头,耳鬓边的垂髫有些调皮的自然卷,大眼眶里的两只黑珠子如同小狗崽一样滴溜溜打着转,最后停在花凛身上,笑眯眯的说,“姐姐,让我们送你一程吧!”
花凛没做声,这孩子的声音干净清脆,应不是个有心机的人。
“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只是看天下这么大雨,你们两个人这样也不容易,我们刚好也要进城投宿,正好顺路帮个忙!”
“大小姐……”张白透过车窗,也看见了坐在马车里的其他人,除了这个打招呼的小姑娘,还有个跟花凛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那少女身旁坐着个年轻丫鬟,看样子是主仆二人,这三人看上去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那驾车的中年男子……似乎也是个习武之人。
那与花凛年纪相当的少女很是聪慧,一眼看出张白的顾虑,微笑着说道,“大叔,我叫苏晚云,是宛州州长苏禾的女儿,这是我的丫鬟春儿,驾车的是我苏府上的管家明叔。我们奉旨前往定都学子监入学,方才听闻你跟你家小姐提起定都,便有意结个伴,并无恶意。”
“对啊对啊,我们没什么恶意的!我叫琉璃,轩辕琉璃,不是什么坏人!姐姐赶快上来吧,你身上都被淋湿了!就这么走到城里的客栈还不知道要多久,一定会生病的!“
听两人报出自家姓名后,张白不免有些惊讶,花凛已道出对方来头,“原来是玉阳郡主。”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脸上却带着规范的官场上那套恭谨的微笑,“想必刚才说话的那位便是苏小姐了。既然郡主跟小姐不嫌弃,那花凛便却之不恭了。”
“大小姐……”张白还是有些不放心,出门在外,别人说的话不能说完全不信,但更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你先处理好阿二的后事,然后来齐悦客栈找我。”不等张白反驳,花凛便上了马车,轩辕琉璃迫不及待的将她迎到身边,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擦脸上的雨,一边说,“姐姐,刚才看那大叔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
“还是晚云姐姐有办法,几句话就说动了你!”琉璃转头感激的望了一眼苏晚云,后者微笑着,递给花凛一件披风,“小姐,你身上衣服都湿了,马车里也不方便更换,只好委屈你裹着我的披风忍耐到客栈了。”
“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花凛抬手去接,轩辕琉璃已经抢先一步将披风取过裹到了她身上,“姐姐,你眼睛不方便,我帮你!”
花凛没说话,客气的笑了笑,算是表示感谢,听得那叫苏晚云的少女问,“小姐,之前见你的眼睛还好好的……可是在刚才……被那霍少爷所伤?”
“怎么苏小姐认识他?”花凛认真问道。
苏晚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勉强算是吧。”
琉璃惊讶的嚷起来,“不会吧,晚云姐姐,你怎么会认识这种坏蛋!”
被直率的琉璃这么一说,苏晚云更不知该怎么解释其中的因缘了,便干脆闭口不再提起,反正琉璃那张呱噪的嘴也停不下来。
“才比我们大几岁而已,杀那么多人,眼都不眨一下!我都快要被他吓得半死了!”琉璃一个人叽叽喳喳跟只小鸟一样闹个不停,“也不知道他使的是什么法子,一眨眼,十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虽说那些守城的士兵是很讨厌很可恶啦,可是也罪不至死啊!说杀就杀,简直比阎王爷还要可怕!说起来,姐姐你那时候好勇敢,在那个恶魔面前一点也没有害怕,还逼得他打开了城门!”
琉璃的眼中充满了对花凛的崇拜,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够仗剑天涯,行侠仗义行走江湖,无奈父王一心放在对儿子们的栽培上,认为女子就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她所有的梦想,都只能通过阅读那些民间搜罗来的杂记实现。现在遇见花凛,琉璃仿佛就看见了梦想中的自己,对花凛格外觉得亲近和喜爱。
“这不是我的功劳,他本就是来下令开城的,至于我,不过是个手下败将而已。”她虽看不见,但大概还是能想象到玉阳郡主此刻的表情,“不过,我的眼疾确实不是因他而起。”
“姐姐别沮丧,在琉璃眼里,你也已经好厉害了,我爹请了那么多的高手养在府里,没几个能跟你比的!”
“那小姐的眼疾……”苏晚云隐晦的问道,语气里不免有些惋惜。毕竟这样一个轻灵的少女,如果年纪轻轻就瞎了眼,实在是让人难过。
“是我从小留下的病根。”
“可有医治之法?”
“这些年一直服药,倒也没出什么意外。只是今次路上带得少了些,所以引得旧疾发作。”
“难道就没有根治之法?”
花凛淡淡的回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应该是没有了。”
那个传说中医术天下第一的人在替她把诊以后,他也是这样问他,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那年,她不过九岁,她的双眼便被人宣判了死刑。难过?那是什么滋味?早就忘了,也不想再记起。
苏晚云也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尴尬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对了,还不知道小姐的芳名,去定都是所谓何事?”
“与两位一样,我也是去学子监入学的。”
“小姐是?”不止轩辕琉璃,连苏晚云也为这样的巧合感到微微吃惊。
“云州花凛。”
“你是花意适的女儿?”
花凛点点头,听见身边的云阳郡主高兴的笑起来,直嚷嚷,“晚云姐姐,你看多巧的事,我们三个半路上萍水相逢,没想到居然都是为了同一个原因!这就是缘分啊!”
“怎么两位也是在半路上认识的?”向来不太情绪外露的花凛也难得的表现出了些微惊讶。她能答应苏晚云的好意,正是因为心中觉得奇怪,两个不同藩王送往定都的质子怎会同时出现在同一辆马车上,这让她不得不多了一份戒备,想要一探究竟。谁知道她这么一问,反倒引来苏晚云一阵欢快的笑声,待苏晚云将她与轩辕琉璃相遇的经过一一讲完,花凛也不得不承认,她怎么也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答案。可转念一想,从南往北走,确实大家很有可能在半路上相遇,而建州,也是最可能相遇的地方。
“不过现在我觉得,去学子监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事了!”
苏晚云噗嗤一声笑出来,问她,“怎么,才半天你就改了主意?早上是谁还嚷嚷着,绝不去学子监的?”
琉璃嘻嘻笑起来,“现在不一样了嘛!”
“怎么不一样?”
“现在有晚云姐姐,还有花凛姐姐,所以我也要去学子监!”琉璃坦率的说出心中所想,完毕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红着脸添了一足,“而且你不是说我不去我父王和王妃他们就要被砍头嘛。”
“咦,当初是谁说他们活该的?!”苏晚云故意笑话她,这些日子跟轩辕琉璃一路相处下来,两人渐渐的熟悉,加之年龄相近,又同是孤身在外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便越发觉得感情要好,亲如姐妹,不时也会嬉笑打闹。
“讨厌,晚云姐姐你笑话我!”反应过来的琉璃顿时恼羞的抬起“爪子”作势要去挠苏晚云,马车却不期然的停了下来,若不是花凛及时抓住她的腰,她就得摔在马车里了。琉璃连谢谢也顾不上说,气得冲车夫大喊,“明叔明叔,你下回停车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快被你摔死了!”
琉璃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在那儿吹鼻子瞪眼,模样甚是滑稽,苏晚云还好点,到底是大家闺秀,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那丫鬟春儿直接就笑得快岔了气,嘴里笑话道,“玉阳郡主,知道不安好心的下场了吧!”
琉璃便觉得有些委屈,嚷道,“明叔,你是不是故意的!怕你家小姐吃亏,哼,故意让我吃个闷头亏,你们都联合起来欺负我!花凛姐姐,她们欺负我!”
她这小脾气闹起来,明管家可是领教了好几回,哪儿敢惹她,急忙在外头哄道,“郡主,属下怎么敢欺负您,我们是到客栈了,所以才停了车,您不信,自个儿下来瞧瞧!”
琉璃掀开车帘一看,立刻又嚷道,“你欺负我,这儿明明是同悦客栈,咱们不是去来福客栈吗,明叔,你就匡我!”
“你也欺负我,晚云姐姐是你们家的小姐,所以你跟春儿都帮着她,你们太坏了!我不下,我就不让你们如意!”
“郡主哎,我们本来是去来福客栈,可是既然要送花家小姐来这儿,咱们就顺便在这儿住下吧,这里也挺好的!”
明管家话音刚落,花凛便打了一个喷嚏。一直捂着耳朵念叨不下车不下车的琉璃这才反应过来,委屈又带着些愧疚的望着花凛,跟一只可怜的小狗崽一样。
“琉璃,咱们快下车吧,花凛再不换衣服,她就该生病了!”
琉璃这才不情不愿的挪出了马车,少不了还冲明管家瞪了一眼,“看在花凛姐姐的份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哼!”
明管家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牵引着跟出来的花凛进了客栈,春儿护着苏晚云也跟在后头。这边明管家忙着办理住宿,那边店小二便先领了几位女眷进房。这店里的伙计倒也精明勤快,见花凛一身湿漉漉的,没一会儿就送了热水过去。苏晚云本好意想帮花凛沐浴更衣,无奈花凛言辞拒绝,便只好**儿将自己的一套干净衣裳给花凛送了过去。花凛也没推辞,她包袱里的行李已经湿了,没有一身衣服是干爽的,也不得不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