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什么法子?”
“当年这亲事定的是梁家的女儿,却没说是梁家哪个女儿,只要把梁家女儿嫁过去了,这聘礼自然也不用退的。”
四姨娘呵呵呵大笑起来,“真没看出来你家老爷竟是这么个精明的主儿啊!”她一边笑一边调侃,“张二德,你可别跟我说当年梁老爷就算着了这盘棋,才在柳青青的肚子里种下个种的啊!”
张二德连连摆手,“四姨娘,小声点,这话可别让人听了去!”
四姨娘挑挑眉,反问道,“还用得着小声吗?我这长春楼里,谁不知道这事儿!”她便开始数起长春楼里的人名儿来,越数越来劲,也不知道是看张二德着急给乐的还是真数得开心,直到张二德喝了她一声,这才停住嘴笑盈盈的望着对方。
张二德只得躬下身来,到她耳边好声好气哄道,“我的姑奶奶耶,虽说长春楼里都知道这事儿,可到底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何况府里那位夫人还是个好面子的人,光这事已经让她够生气的了,若是再让旁的人在她面前提起,岂不是给她添堵吗!”他特意加重了夫人二字,四姨娘却不吃他那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茬,梁夫人那性格,要是被人在后头嚼这舌根,啧啧啧……那恐怕……!”
张二德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哎呀!”四姨娘又一声咋呼,叫道,“这可糟糕了,我长春楼里这么多人,每天又人来人往的,保不准哪天就漏了嘴传出去啊!”
“你看,刚才我还没给你数完呢,还有春花、秋月……”她作势要再数下去,张二德忙的打断她,“停停停停停……四姨娘啊,这事儿你就尽管放心吧,老爷早就吩咐过了,只要您这长春楼不往外传,自然少不了你老人家的好处!”
说到好处,四姨娘便喜笑颜开,“呵呵……二爷,您看您说的什么话,我们之间还提银子作甚,岂不伤了感情。只要二爷你以后常来照顾我这长春楼的生意,那便再好不过了!”
张二德不敢反驳,连连称是,嘴上又说,“不不,这银子却是给四姨娘你拿来犒劳楼里姑娘们的,伤不了感情伤不了感情!”顺势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塞到四姨娘手中,他心里却明白,到时候姑娘们是连一个子儿都见不着的。
两人又是一番假意推辞,四姨娘欢天喜地的收好银票,这才带了张二德去找人。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前院二楼,刚巧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便听四姨娘问,“花凛那丫头在哪儿?”
“正在月娘房里伺候着呢。”那女人笑得有些奇怪,四姨娘追问道,“怎么了?”
女人幸灾乐祸道,“还能怎么?今儿刘老板不是把花儿接出去了?!不知谁传到她耳朵里,这会儿正发着疯呢!”
四姨娘不耐烦的啧了声,忙带了张二德往右边走廊拐去,张二德问,“咦,怎么这月娘还在长春楼?”
“不在我这长春楼还能上哪儿去?”四姨娘没好气的回到,张二德也没在意,继续追问,“不是说前年有个从国都来的大老板要将她赎回去当十八姨娘吗?”
“哎呀,那都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
“怎么。后来人变卦了?”
“没,那倒没有。银子是给了,人也带走了只是跟过去没几天就被正房给撵了回来。”
“不会吧?!我看月娘也不像是会吃亏的性格,居然还会被正房欺负?”
四姨娘冷笑道,“我四姨娘亲自调教出来的姑娘,哪个是好欺负的。怪只怪她命贱,遇上的这家正房刚好是个什么将军的小女儿,行事作风就跟个男人一样,来不来就动手动脚,人家拿把刀子往她脸上一抹,哪个男人还愿意留她!”
“哎呀,那岂不是毁容了。”张二德叹道,“这女人毁容就跟死差不多,怎么就这么倒霉!”
“哼,你以为人人都跟阮青青一样好命?”
“我在这行当里混了整整四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碰到过。进了这门再想出去,那比登天还难,就算是出去了,能落得好下场的又有几个?好多人最后还不是又重新回到这风月场来了。她该知足了,幸亏伤得不严重,不然,连这种风月场她都回不来,不过是冻死饿死在街头。”
提到故人,张二德不由得又想起一些往事来,眼前似乎又浮现起那女子的模样,峨眉粉黛,盈盈浅笑中又带着那么几分愁绪,那神韵是大成国女子完全没有办法模仿的,似水般温柔,直流到心底里去……
“哐当!”刺耳的声音在耳边突兀的响起,他的思绪被生生打断,还没来得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伴随着女人一声尖锐的怒喝,房门被撞开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滚了出来。
月娘尖锐的叫骂声从房里传来,“叫你看我笑话!我打死你这个小贱种!打死你!”
她情绪很激动,追到门口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张二德和四姨娘,一只手直接揪住地上的人的头发让对方被迫后仰,另一只手作势要扇下去……
红的血从干燥枯萎的发丝里爬了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缓缓滑行,饶过那双乌漆墨黑没有一点光泽的眼,迅速在嘴角堆积起来,而此时,那血逆向流了回来,染红了整张苍白的小脸。这场面有些突然又有些骇人,月娘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张二德心口一颤,眼前这个骨瘦嶙峋的女孩儿,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谁,尽管她满脸血迹,但她实在是跟他的主子长得太像。
她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异样,往头上探去,摸到一手黏糊糊的鲜血,然而她只是木然的注视了掌心片刻,竟摇摇晃晃站起身,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房里一片凌乱,桌上的书籍丢了满地,墙上的画也被扯下来,半挂在桌上的桌布染了大片的茶渍,一面铜镜孤零零的躺在门脚,她躬身慢慢清理着一切,月娘不知想到什么,拾起那面铜镜朝她丢去,她没有躲,铜镜丢偏了,“谁让你来打理的!我说了让你来打理吗?”
“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我不要你来伺候!谁让你来伺候的!”她突然又变得歇斯底里,嘴里大叫大骂着,“滚,你们统统都滚!反正老娘也不要人管!有男人接走了不起吗?看着吧!最后还不是落得被人撵的下场!”
她像发了疯,谁一碰到都咬上两口,四姨娘虽说怕她真惹出事,可一时又不敢上前制止,心下懊恼,当时看在银子的份上,又念着点旧情,便答应收容她在长春楼继续做下去。哪知道这一回来竟时不时发点疯,连伺候姑娘们的小丫头都不敢接近她了。
“滚!我叫你滚!”她怒不可遏,“叫你滚听不见吗?你以为你成天在这里装聋作哑就能博取别人的同情吗?!我告诉你,做梦!这楼里都是些蛇蝎毒妇!没人会在乎你!滚!”
“听不见吗?滚!我叫你滚!”没有人回应,她竟取下一只绣花鞋用力丢了出去,这疯妇的模样哪还见当年花魁的影子,张二德不免大为意外,总算反应过来,正要阻止,却又听她凄厉的嘶吼,“现在,连你也漠视我!”那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委屈,慢慢的,透出些哽咽,最后竟站在门口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来伺候我?!你跟其他人有什么两样,不过也是想来看我的笑话!现在你看见了,我这个样子,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心里如意了吧!你看,你看!”她抓着女孩儿瘦弱的肩膀不停摇晃,强迫对方看向自己,然而除了在女孩儿空洞的双眼里看见自己歇斯底里的模样,她在她脸上再找不到任何的答案。她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推开女孩儿,“哈哈哈哈……可是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哈哈哈哈……你也一样没人要!我们都一样,我们都一样!”
四姨娘见她开始往屋里走,也不再乱摔东西,嘴里虽然还神神叨叨,到底情绪比起之前平息了很多,这才敢叫了那女孩儿过来。
张二德经历了刚才一番心惊胆战,不由得问道,“怎的叫她来伺候月娘?”
四姨娘叹了口气,“那能怎么办,现在这楼里也就她能伺候下来月娘!再说了,我可从来不养闲人,她在这儿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总该做点啥吧!”
说完,将女孩儿推到张二德面前,“人我给你叫过来了,你领走吧。”
张二德瞅了一眼女孩儿,一身又大又旧的衣裳松松的挂在身上,随时都要掉下去似的,想来也是捡了别人扔下的衣服穿,就这情形,大概也没啥好收拾的物件,便直接叫了女孩儿跟他走,这女孩儿也不知道是真傻了还是怎么,从头到尾不发一语,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就出了长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