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告诉李飞孙莹出车祸的是他平时比较要好的同事杨哲华,当天下午两点钟杨哲华跟其他同事一样准时在两点钟之前打卡上班,然后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疲惫重复前一天的工作。然后他去休息区接水的时候,听到了营销部的主管惊吓的一声——什么?校长出车祸了!你没开玩笑吧?真的?我的天,那怎么办?送医院了没?嗯,嗯,严重吗?……
然后他出去拨通了李飞的电话。刚接通,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李飞校长出车祸了,随后声筒里传出刺耳的撞击声。
下午六点钟医院传来消息,抢救无效,宣布脑死亡。
李飞接到这个消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坐在余晖照耀的体育场,猛灌几口可乐,风一吹,身体不由打了个冷颤。不是我,不是我,她出车祸的时间在两点多,与我没关系。对,怎么可能,想想又杀不了人。
电话再度响起,号码显示未知。李飞望着号码,心脏狂跳,像是经历了一场马拉松后,久久难以恢复正常跳动。他舔了下嘴唇,用手指向右滑过去。
“喂,请问您是哪位?”
“可以帮助你的人。”
电话那头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李飞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对,是梦里那个声音!一切变得更加诡异,李飞声音不由颤抖起来。
“你是谁?你说的帮我是怎么一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凌晨三点,塞上丽江忘忧酒馆。”
2.
忘忧酒馆在长庚星亮起时,也点亮了外面的灯。这是这个酒馆最让人费解的规矩,就连点灯人飞鼠也不清楚,自打酒馆开张,这规矩就一直沿用到现在。没有人问过老板娘为什么。飞鼠换上新的灯芯,看着棉线吸满煤油,用火折子点燃,然后观察几秒,用剪刀把烧焦的部分剪掉,又顺势挑了挑,火苗蹿起,然后套上红色的灯笼,用竹竿挂到屋檐。
虽然无名告诉过现在有个东西叫打火机,飞鼠还是不习惯用,反倒钟爱火折子这种几千年前中国人发明的火种储存器。在抵制洋货这一方面,飞鼠倒颇具现代人思想。
点完灯,飞鼠回到店内,在柜台处的木楼梯的玄关处席地而坐,点起旱烟,吧嗒吧嗒抽起来。飞鼠已经有三百岁了,在妖界来说,三百岁不过是人类刚成年的阶段,可是他看起来已经老态龙钟,随时都会睡到阎王殿。
叮铃,门口施了隐身咒的铃声响起,来人是六公子。六公子实际上是一条修行七百多年的莲花精。当年得到南郭寺高僧度化,修行五百年方得人形。后与江南丘陵地带其它九位精怪结拜,称为“妖界十公子”,论道行,他排老六,因此被称为六公子。六公子生性纯良,也不曾祸害凡人,只是有一个缺点,就是嗜酒如命。
“今天来这么早,六公子。平日里怕是还在书斋里酣睡罢。”飞鼠吸了一口烟,讲话吞云吐雾。
“今日不同往日,一听说你家无名大人要放出百年女儿红来馋我,我还怎的能去找周公。”
“可你今日这番打扮,未免教这现代人猜想。”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现代人管这叫cosplay。”六公子顺着最近的凳子坐下,接着说“况且,今日你们不是休业中。说说吧,无名今天又有什么需要我出面。”
“六公子的清莲斋眼线布满天下,发生了什么事,您就不要揣着糊涂装明白了。”飞鼠说着往旁边花盆沿磕磕旱烟头,然后重新填了一管,用火折子点着。
六公子瞥了一眼火折子,真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还在用几千年前的老东西。
飞鼠眯起眼睛,吸一口,心满意足的神情自现。对于这样的评价,飞鼠向来不做回复。六公子怕冷了场,便接着问道:“那个凡人真的是猎命师?会不会是巧合?要知道张氏一门早在两百年前就被斩草除根了。况且这人他也不姓张。”
“这我也不清楚,无名大人说是就是。”
本以为能从飞鼠跟前套出点什么消息,却再次吃了个闭门羹。六公子抿抿嘴,气地豁开扇子一顿扇。
六公子所提到的张氏一门原本是普通的凡人。张家本是永乐年间山西布政司太原府的屠夫,以在街市卖肉为生。然而,这家的大儿子张箬从小就饱读各类书籍,无论先秦,唐宋,还是魏晋南北朝,他无书不读。但由于科举规定,商人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张箬胸怀大志却无处得以施展。常借酒浇愁,家人也劝说他早日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还是好好跟家里人学着卖肉。一番话,他仿佛受了辱,斥责道,尔等怎可知吾之鸿鹄之志。十五岁那年,张箬与几个好友相约去上元节灯谜会。他的诗情才意受到了当地府尹千金林君月的青睐。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两人很快暗生情愫,在丫鬟玉梅的帮助下,张箬与君月几度幽会。张箬原本以为他们会有一个跟《西厢记》一样的完美结局。可是他却不知《西厢记》不过是王实甫所编造的一个骗骗痴男怨女的故事。东窗事发,张箬被乱棍打的剩下半条命,然后被丢弃在城外乱葬岗。当晚电闪雷鸣,下了场暴雨。翌日,天还未亮,就听到城门叩击声。开门,看见身着破烂血衣的张箬,他嘴角嚼着一根白草,忽而狂笑,忽又突然停止,目光喷火,快去给你们府尹大人收尸。继而狂笑,转身离去。一语成谶,午时太原府尹昨晚病毙的消息传遍全城,随之张箬也被传成阎王派来索命的鬼差。
那晚上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自此以后,张箬的后代都继承了意念杀人的可怕力量。并且很多人都不自知,往往在不经意间产生杀人的念头,然后致人死亡。这种可怕的力量在妖界名声大震。不久,妖界给张氏一门取名“猎命师”。有妖惧怕猎命师,也有妖心怀鬼胎,想要借助张氏一门来铲除异己。嘉庆二十一年,狐妖一族派其子,以**的身份接近
张箬的玄孙张琨。不料,一日张琨发现其狐狸尾巴,一怒之下,无意间用意念杀死了狐妖的儿子,最终惨遭狐妖血洗全族。至此,猎命师彻底消失了。可是世事难料,两百年后,居然出现了张箬的后人。
无名氏单独宴请六公子自然不是为了一叙旧情这么简单。正当六公子喝的正酣,突然听到一串苍老的笑声。六公子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能准时些?
二楼栏杆上现出一个红衣女子,绯红色的缎带被一股诡异的气流吹起,那女子朱唇雪肤,鼻梁高挺,眉间描画着几点梅花,双眸灿若星辰,芳华流转。她整个身子横在赭石色栏杆,从六公子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右侧脖颈处一道细长蜿蜒的疤痕,但这疤痕并没让人想到残缺这样带有缺憾的字眼,反倒颇有几分冰裂纹釉瓷的韵味,仿佛这裂纹自然生长,所以生的如此别致。女子便是这家忘忧酒馆的主人,无名氏。
见桌上地上散落滚动着的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无名氏从喉咙发出一声哼,你这后生真不厚道,我不过借你莲花阵一用,你就喝掉我十几坛百年陈酿。
如果不曾见过无名氏,单听这声音,还以为是个风烛残年的鹤发老妪。无名氏应该活了很长时间罢。活了多长,这个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打她有记忆起,人类社会还停留在茹毛饮血的原始阶段。妖可以通过修炼驻颜,然而声音却无法改变。
这次可是不同,要从一个猎命师身上萃取妖力,谁都没试过,搞不好还会搭上性命。我就是喝光你窖里所有的百年女儿红,也不足以作为答谢。六公子有几分愠怒,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莫名愠怒,难道自己对于无名氏还保留着昔日旧情?不不不,他只是为她在感情里的顽固与无能感到一种不可救药的悲哀。
见无名氏不语,六公子继续说道,你放着逍遥的生活不过,为一个凡人神伤几百年。他这都轮回几世了,你也找寻了几世,还不是一样没有结果。我劝你还是早些放手罢。
无名氏头抵梁柱,眼眸紧闭,良久,开口说:六郎,帮我。
一句六郎,帮我,让六公子又气又疼。
为何,你为何这般顽执,那书生当初若是有心,怎么会跟你割发绝情。无名氏不为所动,六公子叹息道,也罢,我来时还想着可以劝你一劝,结果我也早料到了。我帮你,不管何时,我都帮你。
谢谢。那苍老的声音说。
免了。你现在倒是应该想想用什么说辞来骗那人心甘情愿交出妖力。
这我自然早有打算。飞鼠,客人来了。
倒挂在梁顶的飞鼠轻盈落地,化为人形,六公子您先上二楼厢房躲避一番。
你自去迎客。六公子扇子一开一合,便消失无形。只是之前白色扇面上多了一株白荷,墨迹还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