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橙特特从绿鲸赶到了柴郡。作为遗传病症专家的权威,他的出现给倪浓一家带来了一线生机。我把倪浓从七岛带回来之前事先和齐橙再三警告绝不能把那个秘密透露半句。虽然我的确很想看到他事情败露的样子,但为了齐橙的声誉考虑,我希望这个秘密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吧。
毕竟,齐橙他是宝蓝的爸爸。
回到柴郡医院的时候,我见到了倪海。他两鬓已经微灰,但那苍白是草原上微染的霜意,衬出眉心间深深的沟壑,不怒自威,沉静莫测。也许倪浓的事令他悲到极致,嗓音有些喑哑:
“你就是宁浅绿吧?真的和倪浓长得一模一样。倪浓这孩子,从小任性顽劣,谢谢你一直照顾着她。”
我咬唇道:“倪浓对我很好……一直很好。”
倪海将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趁着倪浓不在病房的空当对齐橙说道:“齐大夫,能借一步说话吗?”
见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我心里忖着大家都是明白人,理应打开天窗说亮话。
“不用回避人家……”我这时想起倪浓说过要我不许再说“人家”的事,连忙柔软平静地改口,“你们知道的事——我也知道。”
齐橙愣怔片刻,赧然笑道:“浅绿,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管我的事了?”我摇了摇头,“齐橙,你是要和病人家属谈话吗?那怎么能回避——血浓于水的亲妹妹呢?”
“宁浅绿!”齐橙惊愕地看向我,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只知道现在自己最关心的就是倪浓的病——齐橙,你不是一直都在做所谓的研究吗?你一定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的,对吗?”
“浅绿……”齐橙无奈地用手撑起他的太阳穴,欲言又止。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看着他。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充斥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我也很想知道。”倪海突然打破了沉默,“齐大夫,她还能活多久?我还有多长时间好准备把真相告诉她?这个秘密我已经瞒了她二十四年,齐大夫,我不想再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了。你为了所谓的科学研究,把她们人为分开,在浑不知情下当你的研究对象,齐大夫,这未免太自私了一点。倪浓已经很可怜了——父母是因为血管爆裂症去世的,自己也遗传了这种病。倪浓她不是什么道具,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也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权力——我不能让她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也许,在知道事情真相以后,她到死都不会原谅我。但我更不愿整夜与愧疚共眠。”
倪海这一席话,像把利刃,一句一句,一刀一刀地割在人心头。却听到倪浓又冷又沉的声音传来:
“你们瞒着我什么?”
我身子僵在那里,不只我,倪海和齐橙两人也顿时石化。倪浓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缓缓地走了过来,眼角微微挑起,似有笑意,说出的话却毫无表情:
“齐大夫,到底怎样的秘密能隐瞒二十四年呢——一定是罪不可恕才难以启齿吧?”
她把目光转向我,凝神挤出一丝微笑来:“宁浅绿,你们刚才的对话都是在演戏,不是真的,对吧?我们只是碰巧长得很像,碰巧生日一样,对吧?哦,还有,我们碰巧都是学画的,碰巧都在15岁纹了一朵绿花刺青——这一切都是碰巧的——”
“倪浓,不要说了。”混乱的视线里,我看到倪海的脸色瞬间煞白。
倪浓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殷红的血抑制不住从唇边溢出,却仍然继续说道:“宁浅绿,你会和我说实话的,对吧?”
眼角似乎有一滴泪流了出来,我嘴巴张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直到某种咸涩的水珠滚落唇边,我才如梦初醒——
我一直都在惧怕的那一刻,终于还是到了。天意如刀,真正是天意如刀!
“这么说来,我是被骗了二十四年的可怜虫了……爸爸不是真的爸爸,却无缘无故多了一个真的妹妹,呵呵,还有一个专家,居然拿我当了二十四年的实验品,呵呵,可惜,我要死了,不能继续当你的试验品了。”倪浓恍惚了半天,在刹那里似乎醍醐灌顶。
“倪浓,你还是有希望的……只要你接受手术……”齐橙伸出手想去扶她,但是被她一巴掌拍掉了:
“对啊!让我接受手术,继续活下去当你的实验品!齐大夫,您想得真周到,谢谢了!”话音刚落,倪浓不好招惹的左手一把攥起了齐橙的衣领,眼神骤现冷色,“因为我是个弃婴,所以真不把我当人看了吗?”
齐橙被她狠狠一推,没料到倪浓这样细条的人手劲那么大,他毫无防备地向后跌去。我不只是出于何种保护欲,连忙冲上去拦在他的面前:“倪浓!你不能打他!”
“宁浅绿!这个人是让我们姐妹分离的罪人,拿我们当实验品的凶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一个噩梦纠缠着我,我总是梦到自己有一个孪生妹妹,而她在不断地哭泣。宁浅绿,这不是梦对吧?让你哭泣的人就是他对吧?!”
“倪浓!他也是宝蓝的爸爸……”我闭上眼睛,整个人随着这一句话瘫软在地。
倪浓不能置信地靠近我,她太近了——脸上一点粉底都没有,那么白皙,那么澄净,静的像死。她唇角挑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冷冷地笑了起来,笑声像在冰水里浸泡过似的。她看着我笑,越笑越大声,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好像有话要对我说,但刚把目光对准我却又一阵大笑,于是她一边笑一边走了出去。
“倪浓,你要去哪里?”我上前去拉她,她止住了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求你——离我越远越好。”
她猛地甩掉了我的手,大步走了出去。病号服衬得她的背影空空荡荡,摇摇欲坠。
我想叫住她,可我一张嘴就有冷风呛进来,冷风呛得我直咳嗽,本来嗓子就疼得要命,现在咳起来更像整个喉管都爆裂一样,我的头也跟着咳嗽痛起来。脑袋里尽是被硬塞进一把石子,尖锐的拼命扎着我的血管让我窒息。
哦,这恐怕就是所谓的血管爆裂症吧?我和倪浓是亲生姐妹啊,我身上本该有着和她一样的病……如果这不是我的幻觉就好了,如果这样,我和我的姐姐,就永远不会分开了……[[[CP|W:250|H:190|A:C|U:http://www.*****.com/?chapters/20124/7/2234535634694161100418750524922.jpg]]]<ahref=http://www.*****.c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