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即兴舞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宁浅绿。
这是在我15岁剪短头发以后跳的第一支舞,也是最后一支。本来我是想把头发养长再跳给她看的,但我的时间不多了——头发养长需要18个月,可我连18天都不能保证……
我要走了。当然不是去巴黎。体检化验单上那五个大字赫然地阻断了我的巴黎之行。向来冲动易怒的我居然异常安静地接受了这份判决书,乖顺得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呵呵,在生命这份判决书面前,谁都会变得渺小卑微。更何况渺小卑微的鬼新娘倪浓呢?
其实我早有预感,正常人的沸点怎么会像我那样低——动不动气血攻心燥热难安继而鼻血狂流。对于一个先天性绝症患者来说,这些就再正常不过了:
血管爆裂症。稀有而又残酷的遗传病之一。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内的血管一根接一根地爆裂,如同石油管道连环性爆炸的慢镜头放映,我甚至都能想象到那些恐怖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直到最后一根大动脉……
转眼到了寒假,我和沈稠一起回柴郡的家。他不知道我的病,事实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次回家我只想好好看看倪海,看看鸽子阿姨,然后安静地带着他们的祝福“去巴黎”。在我的生命中,他们都是最重要的人。才华横溢的倪海,对我千依百顺到无可救药;美丽温柔的鸽子阿姨,疼我比疼沈稠还要明显。无论遭遇到怎样的惊涛骇浪,我都不希望把柴郡这座小小的避风港卷进去。
回家的感觉真好。为了迎接我们,鸽子阿姨特特将餐厅修饰一新,她对花艺有着独到的见解:擦亮的桌子上放着一只蓝色瓷缸,里面插满了雪球花。被黄罂粟花簇拥的壁炉台上堆满了玫瑰和蕨草。炉火欢快的噼里啪啦的响着,一瓶留有白霜的蕨草,和艳红的枫叶装饰着餐桌,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香味——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了。因为柴郡和绿鲸相隔太远,我和沈稠都选择了假期留校。但是这个假期就不同了——
“沈稠,我想回柴郡。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假期……在柴郡的。”
其实后半句不加也可以的,我只是不想把我可爱的沈稠吓坏了而已。于是可爱的沈稠陪我回了可爱的柴郡,然后我们四个一起在可爱的餐厅里吃着可爱的晚餐。虽然美院的沙冰店深得我的青睐,但一卡车的粉圆冰也抵不上鸽子阿姨为我削的一个苹果。
“倪浓,你吃得太少了。真不敢想象你在大学里怎么作孽得自己。”帮鸽子阿姨洗碗的时候,她用一种担忧的眼神审视我道,“身体没问题吧?”
我从水池里捞出一碟刷干净的盘子,挑眉笑道:“鸽子阿姨,您别看我瘦成这样,我健康得比七个沈稠还要强壮。”
鸽子阿姨笑出了声,露出了她标志性的美丽梨涡。她的眼角微微下垂,别有一种凄楚的韵致。毫无疑问,她老了。美人迟暮,速度惊人,一如我迅速的成长。时光老人,我快要死了,我的生长也到此为止,所以,也请停止鸽子阿姨的衰老吧。
“比起我的身体,还是你们更加重要。这次回来,鸽子阿姨您憔悴了很多。还有爸爸,他也老了不少……”我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有一大串想说的话,由于实在伤心的厉害,终于哽咽得不能自制,“以后我不在了,他的身边只有鸽子阿姨您了……请好好照顾他好吗……还有,照顾好自己……”
说着,我颓然地把手支撑在水台上,人也顺势跪了下去。我伏在水台边放声哭泣来。鸽子阿姨轻轻地抱住了我:“倪浓,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睁开一双空落落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入了迷一般。
“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她用手臂搂住我的脖子,白腻略带青仓的脸依偎在了我的肩膀上。“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沈稠。倪浓,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的女儿。你的鸽子阿姨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家。巴黎比绿鲸更大更加繁华,你要是累了随时可以回来。”
我把头枕在她的胳膊弯里,无数小小的快乐,像金玲一般在我的体内摇晃。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一定会回家的,回家来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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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海雾乍然消散,我终于追上了那个哭泣的女孩。她仍然蜷曲着身体,不停地重复着那两句话:
“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我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妹妹!”
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大声地朝她喊道:“妹妹,快跑啊!快跑到我这边来!”
哭声戛然而止。女孩缓缓地抬起了头,只见她用膝盖支撑着胳膊肘,双手托腮的乖巧样子像极了那个人——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她的嘴角淌着鲜血,睁着一双红眼睛,让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画的第一幅画——那个血淋淋的女鬼……
我这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劳累,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倪浓,你上当了!人家可不是你的孪生妹妹——人家是鬼新娘……”
又一阵潮湿的海风铺天盖地的吹来,吹得我鼻子发酸,好像有什么痒痒的东西流了出来。
“倪浓,倪浓,快醒醒,你流鼻血了!”
我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沈稠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按向我的鼻子。我这才发现自己侧躺在床上,又吓出了一身冷汗——唔,原来是噩梦一场。
“你累坏了吧?做梦都能流鼻血。”沈稠一脸焦虑,搭着我的后背将我慢慢地扶起身来。我抢过他手里的纸巾,在鼻子下面随意地抹了抹:“流鼻血不是常有的事么,大惊小怪。”我眨巴眨巴眼,狐疑地盯了他半晌,“沈稠你鬼鬼祟祟地跑到我房间来干什么?”
“看你这灯还亮着,想让你帮忙滴两滴眼药水。”他若无其事地爬上了我的床,塞了一瓶珍视明给我。我鼻血噗的一声又喷了出来,完蛋——这次想止血就麻烦了。沈稠深厚的腹黑功力许久没有展示,不期重现我还真有些招架不住。一首歌唱得好啊:Ohmypretty,prettyboyIneedU,Ohmypretty,prettyboyIdo……
而这位尊敬的prettyboy正端坐在我的小床上,乖乖地闭着眼睛让我给他滴眼药水。他微微上扬的脸在低垂的灯盏下仿佛敷上了一层茸茸的柔光,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荧光白,又长又密的睫毛锁住了渗出眼皮的药水,药味渗入肌理——他为什么会生得那么美?!田格紫大美女把所有的优良基因都给他了,分毫不差!
我跪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将他仔细端详。好近,近得我都能数清楚他嘴唇上的唇纹……年少无知的时候,我曾经YY过我们无数次的初吻,青涩涩的、暖融融的、甜丝丝的……唔,各种口味各种触感……这些都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我为他保留至今的那个初吻,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喂,沈稠。”
“恩?”他似有似无地回应我,顾自昂着头闭目养神。
“你被女孩子亲过吗?”
房间里静得出奇,我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可身子仿佛在绿鲸到柴郡的高速汽车上,车窗外的风好像还在我脸上拍动,鼓蓬蓬地带着不安。沈稠猛地睁开了眼睛,却立马被我的手蒙住了。
“药水的时间还没到,”我柔声命令道,“继续闭着。”
“倪浓……”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的脸上好似晕染上了一抹绯红,“你温柔的时候比生气还要可怕……”
我知道,我温柔得吓人了。可是沈稠,你知道吗?我倪浓粗暴成性,却把满蓄的温柔都给你了,能不吓人吗?池潭会这么温柔地对你吗?我死了以后,谁还会对你这样温柔你知道吗?
你个大笨蛋,你知道吗?[[[CP|W:250|H:190|A:C|U:http://www.*****.com/?chapters/20124/7/2234535634694158083516330814507.jpg]]]<ahref=http://www.*****.c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