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照你这么说，这群妖物已经往来人间多次了？”宋知行总算想明白了哪里不对。自己在这锦都城活了二十余年，记忆中满是平安祥和，百姓安居乐业的场景，哪来的妖物作乱、为害人间？
“是啊，百姓们不堪其扰，纷纷躲到乡下去了。有些有钱的人家，甚至携着家眷出洋避难了。有些根基在城里的，实在走不脱，便囤了粮食在家，尽量避免出门触霉头。我也是接到老朋友求助的书信，才赶来锦都城帮忙，谁知想问个路都敲不开门，要不是你师父收留一夜，恐怕今天也要曝尸荒野喽。”
宋知行感到头昏脑涨起来，刚刚谈话间集中精神，暂时忘记了腰间的伤口，此时腰间仿佛有道神经直通天灵盖，一下下跳痛着，身体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
老雪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肩膀，翻出刚刚给他的油纸包，将药丸捏成小丸喂给他，没有清水便给他灌了些茶水下去。又扯开他的衣襟，解开包扎用的白布，伤口处已经变得黑紫。“还真是没用啊。”老雪嘴上笑他没用又不肯吃药，眉头却紧皱着，从怀里掏出药粉小心为他上药。
宋知行任凭老雪摆弄着自己，若是平时，他早逃到屋外去了。现在他浑身力气被抽了个干净，仿佛连着魂魄也给抽了去。要不是依稀还能感觉到老雪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
就在这上药的片刻时间里，门外已经是变了天。此时本该是晌午时分，天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昏暗下来，以至于老雪不得不点燃蜡烛才能看清自己手上的动作。一股腐臭的气味从房门和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弥漫在空气里。宋知行天生嗅觉灵敏，狠狠打了个喷嚏，吓得老雪手上一抖，药粉有一小半洒在了地上。老雪心疼这金贵的药粉，恨恨地瞪着宋知行。这时宋知行才注意到，这家伙明明是在给自己上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用黑布封了口鼻，所以才能在这令人作呕的气味中保持淡定。不过打过喷嚏之后，刚刚灵魂出窍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了，体力重新被灌注回身体。宋知行尝试着动了动四肢，除了略有酸麻感觉，其他的倒是都已经恢复了。
老雪给他上完了药，小心翼翼包好药粉揣回怀里，又从刚刚的油纸包上撕了一小条下来，捻了地上掉落的药粉收好。宋知行刚要张口问他，这气味从何而来。老雪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从袖间抽出块同样的黑布递给他，看着他包好口鼻，才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你明知道会有这么股味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黑布厚实得很，中间似乎还做了夹层，略有草药的清香味，只是说起话来闷闷的。
“原本以为上药用不了多久，等等再给你也来得及。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老雪据实以告，想了想又说：“山雨欲来风满楼，这股腐尸气味就像是群妖出没之前，给人间最后的提醒：人畜莫出，闭门自保。说来也怪，常人闻到这股气味，都会感觉头痛难忍。遇上身子弱的，更有当场就口吐白沫的。怎么你闻到了，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是从昏厥变成了清醒？”
宋知行没有答话，在记忆中拼命搜寻着这股气味，似乎在脑海的某个角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是一种兴奋的感觉。可惜他绞尽脑汁也未曾想通，倒是想起来老雪最开始说过的话，开口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要看的热闹？”
“嗯。”老雪语气轻闲，眼中的精光却是无法遮掩，看起来，他似乎很期待这场好戏。“尚县人口稀少，百姓们往来于锦都城和周围的几个码头，多以经商和行医为生。因为少有人耕作，积粮不多，连妖物都不愿来抢夺。如此大规模的妖物出动，我还真没见过，自然要当作热闹来看。”
宋知行没出过锦都城，在他眼里，锦都就已经大得没了边，对于周围的县城村落，他更是知之甚少，自然也无法印证老雪这番话的真假。
“说起来，你也没见过这群妖出没？”老雪好奇地盯着他。
“从来没有。”宋知行摇摇头。
“这就怪了，难道你也不是锦都人？”
“我是孤儿，被师父捡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锦都了。我在这平安长大，从未听说过什么妖物。”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周围的人，其实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你说什么？别闹了。”宋知行从小跟着师父长大，耳濡目染了不少法术和传说，只是在他眼里，那些都是百姓们寻求心安的法子，顶多算是个心灵寄托，真搁到自己头上，自己肯定是不信的。只是看着老雪认真的表情，倒也不像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老雪看着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有种传闻说，有道行的妖物可以制造幻象，或是干扰别人的记忆，长年修炼便可做到以假乱真。这种事，该不会被你撞上了吧？”
宋知行听了以后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直到现在他也没亲眼见上一只所谓的“妖物”，不过是听了老雪一家之言。他这个人向来注重证据，讲究眼见为实。若非自己受伤，定要立即找到师父师兄来求证一番。现在这些，只是无端猜测罢了。也怪自己，自从昨日受伤之后，性子就变得越发急躁，一来二去思路竟然被一个陌生人带着走。想起这些，不由得嘲笑了自己一番。只是不知道，师父和师兄现在怎么样了。也许是预知到危险，躲藏起来了吧，唉。
老雪见宋知行没搭话茬，想是自己胡乱猜测惹恼了他。不过呢，要自己道歉肯定是不可能的。老雪目光一转，很快就找到了新话题：“你的伤，怎么搞得？”
“我……不知道。”宋知行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昨天傍晚，师父突然要我送一件衣服去东来客栈，说是之前问掌柜的借来的，约好了昨日还。当时我还纳闷，什么衣服还非要晚上才还，可是师父坚持要我去，我也就拿上衣服出门了。走了没两条街，就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我加快步子，他也越来越快。后来我忍不住了，想回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没想到刚一回头，腰上就被来了一下子，疼得我汗都下来了。我拔腿就跑，他就一路追着我，我只能没命地往前跑，眼前连方向都看不清了。最后我逃进了屈府，他才没追上来，我算是捡了条命。”
“你可曾看清，是什么人在追你？”
“没有。”宋知行摇头，“当时只顾着逃命了。若是一般的小混混，我肯定跟他打起来了。可是这位。好像铁了心想要我的命一样，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啊。”
“那你还记得，你师父让你送的衣服，是什么式样的吗？”
“衣服是用布包起来的，我拿了也没仔细看，后来逃跑的时候丢在路上了。你的意思是，那人伤我，可能和这件衣服有关系？”
“没，我也只是胡乱猜猜。”老雪没有明说。先是让徒弟傍晚去送衣服，随后徒弟遇袭，老道士带着大徒弟失踪，只留了张写着“逃”字的纸条，这里面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自己将这几件事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找不出头绪，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出来误导人了吧。
“老雪……老雪！”老雪此时正想得出神，宋知行连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你替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有没有看出来，是什么样的武器造成的伤？”
宋知行这么一问，老雪才发现自己漏了这么重要的一点。“不像是匕首，也不像是常见的利器，倒有点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
“爪子？”这个回答出乎了宋知行的意料。
“嗯，并且你的伤口已经显现出了青黑色，除非凶器淬了毒，否则不会这样的。”
“爪子……淬毒……”宋知行一时有些茫然，原以为自己只是失血过多才会昏厥，现在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那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
“拔毒止血的药粉罢了，去不了根。等外面安静了，你还是得去找个郎中。”没等宋知行回话，老雪的目光再次投向门口，自言自语道：“好戏开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