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琼用小铁锹一锹一锹地挖着坑,回忆起李大叔的音容笑貌,悲伤一遍遍地洗刷着她的心。
李胜,她的救命恩人,自她下山以后对她最好的人,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回报他,他就这么走了。那双温柔粗糙的大手,偶尔摸摸她的头,更多的是从车上一箱一箱地把货物搬下来,他叫着她丫头,说要帮她赚嫁妆。
尽管只相处了短短的两个月都不到的时间,但是洁琼在这个时候才醒悟到,原来李大叔用他温暖的目光和一间小小的屋子,给了她一种父爱和家的错觉。
第一次吃到这么难吃的面疙瘩,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终于落了下来,掉在了泥土中,形成一团团小小的湿印,好想再吃一次……
村口的等待,是像父亲等待孩子一样的关怀。
如果说邵东方亦父亦师,是一个严父,那李胜就是一个慈父,给她细腻的关怀和包容。
洁琼把骨灰坛放进了挖的坑中,然后默默地盖上了土。
张村长说:“石碑已经刻好了,我们找人刻的,你把它立起来就可以了。”石碑是特地让镇上的人帮忙刻的,一来一去,用了一天,村长出的钱,也没有告诉家里人。地下埋的那个人,是他的好兄弟,他已经不能帮他照顾孩子了,只能做点让自己良心安宁的事情了。
“谢谢村长,”洁琼真挚地道谢,跟着村长在守墓人的小屋里找到了那块石碑,石碑做的还是相对来说比较精致的,看上去没有偷工减料,上面是李大叔年轻时候当兵的照片,下面是他的大名——李胜,右下角用小字写着侄女邹洁琼、兄弟张启泣立。
洁琼摸着石碑,这就代表了人的一生么?
她强忍着又想哭的冲动,用小拖车拉着石碑,在张村长的协助下,立起了石碑,然后用红色的颜料将李胜的名字描红了。
描完以后,她磕拜了三下,在坟前把给李大叔买的新衣服都烧了,希望李大叔在地下能够收到。
她坐在墓前,呆呆地看着墓碑,仰头看着张村长说:“村长,我想单独呆一会,成么?”
“行吧。”张村长不忍催促,说:“那我有事先走了,你早点去家。”
“好。”洁琼看着张村长离开。刚刚挖了坑,又运了石碑,立了石碑,长途跋涉回到家,终于脱力了。她靠着墓碑,渐渐地快看不清上面的字了,这已经是夜了啊,天上那轮晃晃的明月,她用手掩着眼睛,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叔叔……”她哭得歇斯底里,又留下她一个人了么?
“洁琼,”背后传来一个怯生生地呼唤。
她擦了擦眼泪回过头,是栓成。
“栓成哥,”洁琼有点冷淡地打招呼:“你怎么这么晚来这。”
“我是来看看你,我娘不让我去镇上打工。她说话有些难听,你别介意。那,那个,你晚饭吃过了么,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你饿不饿,我再给你带两个馍馍过来。”栓成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
洁琼定定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仿若天上的月一样清冷,吐出两个字:“不用。”
“呃……”栓成语塞,半晌才颓然地说:“对不起。”
洁琼摇摇头,与栓成擦肩而过,夜风拂起她的发,发尾掠过栓成的脸,留下若有似无的香味,她说:“没关系,和你没有关系的。栓成哥,你也早点回去吧。”她仿似不知道栓成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她,不等栓成说话,就径自离开了。
栓成握着拳,站在原地,洁琼的话语,无一不刺痛他的心。月色下,洁琼雪白的小脸,微红的眼眶,残留的泪痕,冷淡的神色,是不是就像他们说的,那是遥不可攀的仙女,永远也不要奢望的人。
洁琼回到家,把之前李大叔买给她的东西都整理了一下,打了包,还有自己来时候穿的那条绿裙子和小皮靴一并塞入包袱。
她最后看了眼这个屋子,这是李大叔给她建的屋子。她拿钥匙锁了门,这里以后还会不会回来,谁也不知道。
车子停在屋后,她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在车尾有个瘪下去的小坑,她心疼地摸了摸,把包袱放在后座,顾不得身体的疲惫,一踩油门,一路驶出了张家村。他们也是希望她早点走的吧。
栓成看着洁琼开车走了,叹了口气,一转身,发现磊子站在身后。
“她不跟你?”磊子明知故问。
“我压根没有跟她说,”栓成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他现在需要人陪他聊聊:“我说不出口,你知道吗,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她真的是仙女一样,明明站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就是觉得她离我很远很远,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栓成的文化程度不高,也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就回到家来帮忙干活了,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他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告诉洁琼他喜欢她。
磊子在他肩头上轻轻地拍了拍,沉默无语,谁都知道栓成喜欢洁琼,洁琼呢,她知道吗?她会不会知道,这个村子里,除了栓成以外,还有一个磊子喜欢她,也没有讲出口。
洁琼开到半路,实在是困倦地不行了,在车里面打了个盹,幸好村子到镇上是有公路的,不然荒郊野地的,这次就没有个李大叔来救她了。直到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洁琼才醒了,下车动了动手脚,蜷得整个身体和骨头都在酸痛。
空气中是路边野花野草的香气。
洁琼弯弯手,弯弯脚,继续踏上旅程,终于在七点左右,进入了仙霞镇。清晨的仙霞镇充斥薄薄的雾气。洁琼熟门熟路地在招待所楼下停好车,然后去金大叔那里吃早饭。
“哟,这不是洁琼丫头么,好久不见啊。”金大叔迎了上来,今天老姜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睡晚了还是在家里享受妻子的爱心早餐。
“金大叔好,”洁琼点点头,现在的她暂时没有力气可以微笑。
“咦,洁琼,你来了啊。”金少韵从后堂走出来,她准备来吃早饭,然后去上班,见到洁琼便招呼:“来,坐过来,一起吃早饭。”
“好,少韵姐,”洁琼乖乖地坐在金少韵对面。
金少韵给豆腐花加了一点辣,顺口问:“你叔叔呢,今儿就你一个人来?”
洁琼就像收了委屈的孩子遇到了亲人一般,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诶?怎么了,怎么了?”金少韵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调羹,找餐巾纸给洁琼,不知道是怎么就惹哭了小丫头。
“叔……叔叔……”洁琼哭得打了个嗝,说:“叔叔死了……”
“啊?”金少韵一时间难以吸收这个消息,她突然想起前两天听到的一条信息,她瞪大眼看着洁琼,不可置信地问:“难道前两天出车祸的是你叔叔?”仙霞镇只是一个小镇,车祸这样的事情,一年也发生不了几次,出了一次车祸基本上半个小镇的人都知道了,只是金少韵没有想到,居然会是李大叔。
“嗯,”洁琼点点头,咬牙说:“但是他不是车祸死的,是被人打的,村长和我说,是因为断了的肋骨戳进了肺。”
“谁打的?”金少韵的神色严肃起来。
“不知道。”洁琼低下了头说:“我要去警察局问问,他们说,是我叔叔进了医院以后抢救不及才死掉的,所以定性为故意伤人罪,搜查力度为B级。”
“这,”金少韵想说,这也没有错,但是看看洁琼的表情实在是说不出口,只能摸摸她的头说:“行,那你早点去问问吧,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就来我家找我,我下班以后就回家。”
“是,”洁琼开始喝她的牛肉粉丝汤。
金少韵轻轻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洁琼抬头,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看的金少韵一阵心酸。她和李大叔没有什么交集,只是之前还鲜活的人,一眨眼就再也见不到了,叹息的是生命的脆弱。
“你也别太难过了。”金少韵劝慰,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话很苍白无力,只得吃完自己的豆花,拿起包,笑了笑说:“我先去上班了,晚上见。”
“嗯,”洁琼目送她离开,喃喃地说:“谢谢少韵姐。”
老金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和李大叔相熟,感触更深。他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又给洁琼加了一碟子酥饼。
洁琼颇为错愕地看着老金,摆摆手:“金大叔,我没有点过这个呀。”
老金心情颇为沉重,也不想再提这件事,只是转过头,说:“没事,没事,你拿着吃吧。”
洁琼脑中一转就明白了,便也不推辞,一边吃一边想,叔叔,大家都记着你呢。村里的人,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他们觉得是我害了你才把我赶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理由,我甘愿的,没有什么关系的。只要大家都记着你,想着你,你就一直在,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