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在地上的她又做了个梦,梦里是一片难以预料的光怪陆离,隐约好像是前世钟漓秋住院的病房,钟爸钟妈背着病床上的钟漓秋偷偷的抹眼泪。钟漓秋脸色苍白却还强打精神和守在旁边的她斗嘴,一把年纪还借病撒娇让钟爸钟妈认她做干女儿,她借口去上厕所溜出了病房径直去了配型室。
针生生扎进骨头里的感觉真的是相当的痛,她下唇都咬出血了也没哭出声来。白着脸从配型室出来,在门口碰到了沈君墨,他铁青着一张俊脸捏着她正往外冒着血珠的手腕,桃花眼里是冲天的杀气。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是自初一开始直到大三沈君墨守在她身后这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冲她发火,桃花眼里满是痛色,那个平时一直奉行衣冠楚楚美丽冻人原则的沈君墨在医院走廊里咬牙切齿地捏着她的手腕冲她大喊,“你不是最怕死最怕痛吗?怎么现在就那么英勇无畏不怕牺牲了?钟漓秋的亲生父母的骨髓和她的都不配对,你一个和她非亲非故的大学同学配对成功的几率比从大海里捞根牛毛的几率又大多少?现在又用这副鬼样子看着我,是指望我心疼你还是指望我买挂鞭炮歌颂你为民献身无私博爱?”
她苦着脸红着眼眶怯怯地看他,靠着墙角蹲下,“多个人就多份希望,我想救她,真的很想救她。”
刚才还怒气冲天的男人拧着眉心叹了口气,蹲下身将墙角的她揽进怀里,给她揉揉被捏红的手腕,掏出块手帕给她擦手上从针孔冒出的血珠,“本来就只瘦猴子,还抽掉这么多血,你不心疼我心疼。”
白血病,霸道又残忍,就算沈君墨有堆成山的钱能为她看重的好姐妹担下所有医药费,若没有配对的骨髓,钟漓秋一样是只有等死的命。他能为她去做配型挨抽血之痛冲她发火,转身却能在自己患着肺炎发着高烧时不声不响的把骨髓捐给钟漓秋而不让任何人知道,只因为她想救她,只因为他不想她因为愧疚才爱他。
再眨眨眼,是这一世的凌云山庄,她变成而来云瑶苑寿宴桌上的一只被油炸得金黄的知了,直挺挺躺着精致的青花瓷盘子里。一双筷子过来,本是要夹她旁边的那只知了,她一抬眼瞥见了筷子的主人,天人之姿眉目如画,一双勾魂桃花眼似笑非笑,她一扭身就自动跳到他的筷子底下,他也不负她望,一筷子就将她夹进了嘴里,用他那口白晃晃的小牙齿将她咬烂,嚼碎,最终吞噬一切,她似乎还看到自己的小脑袋在他的舌头上傻乎乎的笑着说:“为你,我甘之如饴。”
一惊坐起,床头坐着青衫淡雅的楚无忧,依旧是笑意浅浅让人如沐春风,温暖的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探她是不是被烧成傻子了,右手在旁边的小几上端了碗药过来,拿个勺子要给她喂药,她皱着眉头朝站在他身后的楚庄主夫妇和秦楼主挤鼻子道:“本侍郎饿了,要吃红烧排骨。”
一抬头就瞥见了门口进来的白衣美人君莫离,夕颜撇了撇嘴,坚定地别过头去。
这一番举动无礼之极,秦素瑶俏脸一拧正要开骂,楚凌云一改平时落井下石的形象拉着秦素瑶为女儿说好话,“颜儿昏迷时你难过得成什么样,这好不容易醒了你又骂,真是不明白你。”
一物降一物,飞天蜈蚣一样的秦素瑶就得让楚凌云的柔情降住,夕颜打着哆嗦慨叹,都老夫老妻多少年了还这么腻歪,真是不容易啊。
从头到尾,楚无忧都没说话,只是扶着她靠着床头坐好,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她唇边,凤眸湛湛地望着她,有怜惜,有心疼,还有十几年都未曾散去的淡淡哀愁,“我刚让玲珑去准备饭菜了了,不喝药就不能端进来,到时让大白偷吃了你可别后悔。”
这样的神情配上这样的语气,怎一个纠结了得,这么一勺子一勺子还不要苦死她去,拍开递过来的勺子,大呼一口气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秦楼主扯着楚凌云夫妇出去了,看了眼自君莫离一进来就一直偷看他的夕颜,老人家暗暗叹了口气,“颜丫头,外公替你清场,你们三个好好聊聊。”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君莫离好似松了口气,整整衣襟在靠床最近的地方挑了张椅子坐下,拿着桌上刚才秦素瑶送来的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修长玉指捏着糕点慢慢地往嘴里送,袍袖一动一静间带起无限风情,看似动作既优雅又从容,可人家的速度很快,一口一个,一个,又一个,再一个,没半会儿就把一碟梨花糕给消灭光了,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的意思,眼看那双好看得天怒人怨的纤纤玉手又伸向了那盘竹叶糕,夕颜虎躯一震,掀着眼皮瞪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似乎要不是楚无忧坐在床沿挡住了她的动作她就要扑上前去咬死妖孽替天行道,楚无忧闷笑,对外喊了声,“玲珑,把饭端进来吧。”
玲珑提着食盒进来,把菜摆好,瞥见楚无忧脸上还未收起的笑意和夕颜抓狂前冲君莫离飞过去的眼刀子,也忍不住笑道:“原来盯人也可以顶饭饱啊,这倒是见识了。”
夕颜彻底抓狂,气呼呼地下床,开始吃饭,红烧肉,还是红烧肉比较实在,吃饱喝足了就想睡觉,什么都不想,伸手伸脚往床上一倒,明天,总是会来的。
果然经不住激啊,君莫离戏谑地笑,楚无忧无奈抚额。
也可能是喝的药有安神的成份,不一会儿,楚小公子就和周公约会去了,你们一个一个都愿意将她卖了,她也乐得给你们数钱。
楚无忧看着夕颜清丽的睡颜,淡淡地笑道“你若为君,她为帝后,你可答应?”
君莫离端着茶盏也是一笑,桃花眼一瞟至始至终没转移过视线的青衫男子,“青梅竹马怎可轻许他人,大公子好大方啊。”
夕颜睡觉很不安分,没几下,被子就踹开了,楚无忧弯腰给她掖好被角,笑容浅浅,夹着几分苦涩,“不能许她一生相守,不如助她心愿得偿,护她平安喜乐。”
回过身,凝眸望向君莫离,“端王世子可愿一赌?”
君莫离挑眉,“愿闻其详。”
楚无忧神色淡淡,“我凌云山庄三年内助你登位,若成,你若为君,她为帝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成,我凌云山庄归你名下,你也不亏了,只是到时,她是走是留全凭心意,你不能阻她。”
桃花眼里闪过一阵黑色漩涡,薄唇轻轻扬起,“凌云山庄百官齐贺,想必如今已经人尽皆知了,只怕乾坤殿里早就气得吐血了,再说中原武林,虽然楚庄主凌云剑法技压群雄,可树大招风,江湖上早就蠢蠢欲动,凌云山庄与朝廷江湖的关系盘根错节,我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便好,为何要答应这看似不太光彩的约定呢?”
凤眼湛湛含春水,黑眸冷冷凝秋霜,淡色的唇角浅浅勾起,“天下第一庄,你不要,别人可就要了,后院可还住着两尊大佛呢,到时候我凌云山庄并着弄月楼要做出点对你端王世子不太好的事情,那可就对不住了。”
伸手整了整衣袖,拂掉那并不存在的灰尘,楚无忧神色依旧很淡然,望着床上的夕颜无奈地笑,“其实也不是非你不可,谁叫她就赌上你了呢,再说,你端王世子这十几年突然就在这时候跑来拜寿,难道不就是为了凌云山庄吗?”
折扇轻敲手心,君妖孽笑得莫测,“我赌了,只是到时小姐要是看不上我的帝后位子,那就不是我的罪过了。”
楚无忧放下茶盏笑道,“那是自然,去留全凭她心意,现在是骑虎难下,她随你入朝为官吧。”
走到她床边再次给她盖好被她踢到床脚的被子,抚着她只有睡着才会有的娴静睡颜,轻柔似水,宠溺非常,“万望子远兄切记,我楚无忧能助你登位,也能让你万劫不复,此事全凭她心意,君莫离,你很让人嫉妒。”
花园,楚凌云的神色很凝重,“颜儿只怕是铁了心要帮他了。”
秦素瑶将手里的帕子捏得死紧,悔不当初,“女子不能入仕,我的颜儿扔到一个男人堆里,只怕很凶险,哎,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该相信那道士的疯言疯语将颜儿当儿子养,你看你看,出事了吧,都怪你。”纤纤玉指掐着楚凌云的耳朵使劲拧,被秦楼主止住,“那倒不碍事,只要平日注意些就好,只是,这户部侍郎身份要尽快扔掉了。”
倾月湖一战,毕竟给她留下了旧伤,这一养就到了七月十五,桓王世子和临王世子这两尊大佛相继回京,百官贺寿一事被美化为众百官为寻美而来,这美,自然也就是天下第一绝色,端王世子君莫离了,夕颜疑惑,“怎么让人特别是让乾坤殿的人信服呢?”
上官贤端着壶从穆忠房里搜刮出来的大红袍躺着摇椅唱小曲,哼哼道:“让君莫离来,人家一张雌雄莫辨的倾城容颜一摆,谁不相信这些个吃得脑满肠肥的众百官们不是听说天下第一绝色的名头来的,再说端王世子在京都浔阳的官方身份就是一混吃等死的美貌蛀虫,对于权势是不屑一顾的,因为人家就有将皇帝爷最宠的云巧公主踹出门的先例啊。你说人家百官齐贺有造反的嫌疑,可万一人家有的是来拜素瑶郡主和郡马爷的,有的是特地冲着端王世子来的,也有的是跟风随大流你来了我不来也不好意思只得来的人,可也不排除有的是看着凌云山庄和皇家关系匪浅,特地来捅阴刀子的也说不定啊。”
是啊,有个柿子确实能顶大用啊,要是那柿子没那么黑心,想要拿女子身份威胁她的话。
七月十五,凌云山庄门口,夕颜随君莫离回京赴任,楚凌云夫妇楚无忧和一众师兄弟们洒泪相送。夕颜抱着秦素瑶哭了一场,楚凌云照例是把女儿甩进楚无忧怀里,再把老婆扒拉进自己怀里,对着秦素瑶安慰道:“别哭了,又不是永别,颜儿也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又有莫离小子护着她,没事的。”
说完又假惺惺地拍拍夕颜的肩膀鼓励道:“我家颜儿都当了十几年男人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在朝堂上一定会当得更好的,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颜儿,爹爹相信你。”
夕颜窝在楚无忧怀里假哭,“他当然巴不得我走得越远越好了,我走了,就没人和他抢娘了。”
楚无忧捏着她的鼻子嗔她,神色温柔,“不许乱说,爹娘都担心你呢。”
伸手揽紧她叹道:“我带了十五年没离过身的小丫头也要自己闯天下了,真不想放你离开。”
夕颜撇嘴,“不就比我大五岁吗,硬是要整得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呢。”
侧脸贴着的胸膛里震动,笑声很清朗,腰间的手臂还是揽得很紧,楚无忧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幽深凤眸里满是细碎的星光,“楚夕颜,你会保护好自己对吗?你不会让我担心的对吗?你会好好地等着我来找你对吗?”
在他怀里蹭去要流出的眼泪,瞥了眼马车旁边环胸斜倚的君莫离,夕颜咧嘴笑得开怀,“我答应,我都答应,无忧哥哥,我是追着幸福去的,你不要担心。”
说完又后悔得很,暗暗掐自己的大腿,楚夕颜,我要掐死你这个嘴欠抽的死东西,你这不是存心破坏这美好温馨的离别时刻嘛。
回过头,对师兄弟们再次笑得灿烂,一众弟子神色复杂,张扬有些不舍,吴越使劲冲她翻白眼,额,冷霜冷美人早就在楚凌云夫妇寿辰的第二天就回去了。据说是她哥哥现在的冷王爷冷将军给楚凌云来了一封言辞委婉态度殷切的亲笔信,含蓄地表达了他想让妹妹回去一聚的决心与恒心,楚凌云一口就答应了,所以冷美人现在只怕已经到浔阳了,哎,连个别都没道,真狠心。
一咬牙上了马车,那袭青衫在夏日浓郁的绿里慢慢淡成一片只影,有些秋风里的萧瑟和落寞,夕颜看着看着,忍不住滴下泪来。
青历七月十五日,夏阳炙烈热气炎炎,我背井离乡为你入朝为官,亲友相送,我心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