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怒锤号的船长,老唐林的睡眠一向不安稳。“这是职业所需”,老唐林常常这样告诫自己。只有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在危机四伏的大海中活得更久。因此老唐林睡觉时,总有一种枕戈待旦的意味。他的佩剑不离左右,睡袍下穿着一件软甲,有时甚至连靴子都不脱,床边更是摆着一个号角,随时可以向所有水手发出集结令。
“怒锤号”每半个月来往一次龙玄岛,除了载客,还会带上一些货物到岛上交易,一趟航程下来也能赚上不少钱。但海上贸易风险很大,镜心海变幻莫测,大风大浪还可以挺过去。可是如果遇上海妖或者海盗,很有可能连人带船都搭进去。
而事实上,正是由于船长的谨慎风格,使他来往于海上二十余年,而从未遭遇大的意外。或者说,仅有一次例外。当然,那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所以,当值夜班的陶德敲响他的房门时,老唐林前一刻还在打着鼾,后一刻却已睁开眼睛,硕大的身躯如兔子般敏捷,一弯腰便从床上蹦了起来。
“海盗?风暴?还是海妖?”船长拉开房门,一边听取陶德的报告,一边换上他那套黑缎长披风,同时从床边拿起那只海螺号角,随时准备吹响。
然而陶德却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外,就像看杂耍般看着船长在那里全副武装,最后却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人偷渡。
咚!船长紧张的心情顿时消除,抬起左手的铁爪在陶德头上敲了一记,“怎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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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长室里,聚集了几个人,其中大副“游白洪”戴着顶红色的三角帽,站在船长旁边。
老唐林则坐在他那张鹰雕木椅上,啜饮着手中的密尔红酒,过了半响才开口道:“小子,你可知道偷渡是犯法的事?我随时可以把你扔进市舶司里,让你坐上几年牢!”
陆子奇站在舰长室中央,低头看着脚下的猩红地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站在他左边那位女孩,正用痕恨和审判的眼光望着他,似乎陆子奇在箱子中的“华丽现身”,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然而陆子奇何尝不痛恨这女孩,本来他已经成功混上了船,然后准备趁着深夜,从箱子里偷爬出来。哪知箱子上面还压了一层箱子,便倒霉的是,他在试图打开盖子时发出的响声,正好被这位拥有强烈好奇心的女孩所捕获,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幕场景。
“我……我没钱,只好这样!”陆子奇抬起头,撒了一个谎。准确地说,这只能算半个谎。他身上的确没钱,但这并非偷渡的真正原因。至于主要原因,他想还是隐藏起来好。
“没钱?没钱可以去挣啊,这不能当作偷渡的借口!”老唐林又倒了一杯酒,语气不温不火。
一旁的大副看在眼里,突然想到了什么,插嘴道:“怒锤号在出航前,不是有士兵到处搜船,说是在寻找犯人吗!”
“唔?”船长眼神中闪过一抹精光,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小男孩,可是无论怎么看,他都难以相信,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会与大名鼎鼎的五血卫发生纠葛。
“说,那些人为什么要捉你?”老唐林声音一寒,把舰长室的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陆子奇强自镇定心神,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说出真相,否则就死定了。还好他心志坚定,强硬地迎上了船长的目光,“坦诚”道:“我听说圣魂学院开始招生了,我怕赶不及,所以才偷偷溜上船的!我才不是什么犯人!”
每年立春时节,圣魂学院便会举行招生大会。对于这一点,陆子奇还是知道的。
“哦?你也想进圣魂学院?”老唐林放下手中的酒杯,走到陆子奇面前,“你的父母呢?进圣魂学院是个了不起的梦想,他们应该支持你。”
“我是孤儿。”陆子奇撒了一个谎,声音低沉而优伤。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谎言,已经成了现实。
“孤儿?”老唐林拍拍陆子奇的肩膀,叹了口气,似乎这位偷渡者的话语,勾起了他无限的回忆。船长踱到舷窗前,望着外面起伏的浪潮,突然说道:“其实,我也是一名孤儿!”
站在门口的陶德和杨枪面面相觑,跟了老大十多年,从来没听他讲过自己的身世。想不到一个偷渡者,反倒将老大的秘密给勾了出来。
陆子奇望着这位老船长的背影,他的身材固然魁梧,但此刻却略显脆弱。他的铁爪固然骇人,但那必定隐藏着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和你差不多大时,同样渴望能进入圣魂学院!”老唐林突然开口了,“我是一名孤儿,那时的我身无分文,但为了完成梦想,我偷偷溜上了怒锤号。是的,就是这艘船,但那时怒锤号还不是我的,那时的怒锤号也没现在这么破烂。那是一艘崭新而壮观的船舰,你可以用各种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她。”
“呃……似乎扯得有点远了。这样说吧,我刚溜上船不久,就被发现了。水手们将我绑起来,说要抓我去坐牢。但船长听了我的情况后,却亲自为了松了绑,他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但至少还有梦想。如果我连你的梦想都剥夺了,那我和海盗有什么两样!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现在……”
老唐林突然转过头,“我要把这句话赠给你,”他盯着陆子奇的双眼,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但至少还有梦想。如果我连你的梦想都剥夺了,那我和海盗有什么两样!”
陆子奇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这分明就是“无罪释放”嘛,当即点头哈腰道:“谢谢船长!谢谢船长!”
“不行!”大副大声反对道,“这小子来历不明,应该送交市舶司,怒锤号可不能因为他而惹上麻烦!”
“送交市舶司?难道你想返航吗?”船长坚持己见,“这里我才是船长,我说留他下来,就要留他下来!”
其实老唐林也觉得这样不太妥,然而面前的小男孩,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危险份子,反倒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显得与众不同。而且看到小男孩一副落魄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生怜悯。
“船长可是位外冷内热的好人!”这是所有人对老唐林的评价,从这件事上就可以初见端倪。
大副仍然不太同意,愤恨地说道:“这小子身上有股不祥的气息,只会给我们大家带来灾难!”
大副“游白洪”被称为“灵鼻子”,传说他可以闻到即将到来的风暴、可以嗅出十里外的海盗、甚至还能捕捉到海妖的气息。很显然,陆子奇身上有着某种特别的“味道”,让他心生不安。
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的菲雅,连忙表示赞同:“我看这位‘红帽子’说得对,不能留下这个人!”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小男孩,语气嫌恶之极,“这种偷渡贼实在太可恨,应该扔进海里喂鱼!”
“扔进海里?”陆子奇听得浑身发颤,斜着眼瞄了瞄旁边的紫衣女子,心想这女孩的心肠也太狠毒了吧!
“我已经说过了,我才是船长!”老唐林发起怒来,蓬松的胡子翘得老高,“我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可凭什么我们就要出钱买船票,他就能白搭船!”菲雅找到了理由,不依不饶。
“谁说可以白搭船了!”老唐林转向陆子奇,说道:“小子,刚好这趟航程的乘客比较多,在到达龙玄岛之前,你就是怒锤号的一号杂工。你要给厨师‘艾伦’帮忙,还要满足乘客的各种要求,尽心尽力为他们服务。这样的条件,可否答应?”
“当然答应!”陆子奇得意洋洋地瞥向紫衣女孩,真希望对方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俺搭船就是不花钱,咋地!
哼!菲雅气急败坏地走出舰长室,离开前还不忘将铁门用力一摔,“砰”的一声巨响,将站在门边的陶德和杨枪都吓了一跳。
“杨枪,给这小子在货舱里安排一张床。”老唐林打了个哈欠,“天都快亮了,该干嘛的干嘛去!”
然而陶德似乎想到点什么,猥琐地笑道:“老大,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什么故事?”
“你说,那时的怒锤号还不是你的。可后来怎么又变成你的了?”陶德装出皱眉沉思的样子,旁边的杨枪连忙给自己加戏,两人一起挤眉弄眼,阴笑道:“老大,怒锤号该不会是你抢来的吧?”
老唐林听了怒眼圆瞪,当即亮出他那副铁爪,向着两个混蛋水手扑去。
“啊!老大饶命啊!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惨叫的哀嚎一浪高过一浪,如同船外起伏的波涛。陆子奇看着眼前的闹剧,笑得合不扰嘴。
这样的笑声让他暂时忘却了沉重的烦恼,他突然同情起那两个水手来,因为就连他,也想听听关于怒锤号、关于船长、关于那副铁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