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转凉,一如人的心境。公主册封大礼之后,似乎没有哪个人是真正开心的。
周灵犀懒懒的趴在桌子上,翻着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许是天气的缘故,这些天她总是没由来的压抑。
萧洵走进来,笑道:“又在发呆了?”
“哪有,我在看书呢。”周灵犀道。
萧洵也不争辩,倒了杯茶给周灵犀,随口说道:“听说,金陵有人欲图谋反,已经被官府抓了。”
周灵犀蓦地一惊,忙问:“谁?”
“据说主谋是前朝余孤,化名寒山,一直住在金陵。”萧洵道,“还有几个地方乡绅和小官。”
“寒山,寒山,”周灵犀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很熟悉,“难道是他!”周灵犀惊叹道。
“怎么?你认识此人?”萧洵惊讶道。
“有过一面之缘。寒先生那么超然脱俗的人,怎么可能谋反呢!”周灵犀摇头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因为和金陵有关,便和你说说。”萧洵道。
“是不是有人陷害?我不信寒先生会谋反。”周灵犀道,“将如何处置?已经定罪了么?”
“父皇说西凉国王快来了,这件事先缓一缓。”萧洵道。
“那便还有时间了。想必爹爹会设法……”周灵犀沉吟道。
“怎么,你爹和那个人相识?”萧洵问。
“是相识的。怎么了?”周灵犀问。
“我想,你还是劝劝你爹,赶紧和寒山撇开关系,不要和这件事有什么牵连。”萧洵道。
“我爹爹决不会弃之不理的。”周灵犀肯定道,“他和寒先生相知多年,又怎会眼看着寒先生入狱不顾呢?”
周灵犀虽然只见过那寒山一次,但却知道爹爹和他关系匪浅,能和爹爹相谈甚欢、相交多年的人,一定有着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胸襟,即便是前朝皇室之人,也一定是纵情山水、至情至性之人,绝不会为权力而劳神。
“此事父皇暂时不会处置。若是那寒山有什么谋反的举动,只怕你爹爹也或多或少要受牵连。我劝你还是跟你爹爹提个醒吧。”萧洵道。
“知道了,我会劝我爹爹的。”周灵犀点头,“有没有办法救出寒先生?”
“谋反之说,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若没有什么证据,也不会抓人的。”萧洵摇头道。
“只是远在金陵,想打探清楚也不容易,”周灵犀急道,“还是让陈刚去问问消息吧。”
萧洵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也好。”
周灵犀提起笔写道:“爹爹,灵犀惊闻寒先生身陷囹圄,倍感焦虑,劝爹爹倾心相救之余,也要保全自己。”将信递给慧儿,又吩咐了几句,慧儿便转身出去。
“西凉王什么时候到?”周灵犀问道。
“后日便到京郊,丞相已带人去迎了。”萧洵道。
两日后,西凉王在数千人马的簇拥之下,缓缓行入京都皇城。皇帝已经设好筵席,皆等西凉王入座。
“臣西凉国王拜见圣上。祝圣上千秋万代永昌永盛。”西凉王雄厚的声音吸引了周灵犀的注意,她侧目看去,见是一个留着满脸络腮胡子,外形十分粗犷的中年男子。
“听闻西凉民风彪悍,从西凉国王身上也可见一斑了。”周灵犀对萧洵说道。
“西凉国勤于练兵,举国上下武士众多,想必都如国王这般健壮。”萧洵亦点头。
周灵若也在坐席之上,她仿佛事不关己,并不看众人,只是随意挑拣着桌前的水果吃着。
三位王爷王妃与众公主皆一一与西凉王见礼。
“皇上福泽深厚,有众多子女,孤王福薄,膝下只有一子,因而宠爱备至,和三位皇子相较,犬子真是相差甚远。”
“哪里哪里,朕的这些孩子,也是被朕宠爱惯了的。”皇帝摇头笑道。
席间众人只是攀谈各地的民风民俗,并不牵涉政事,倒也畅快,酒过三巡,众人也皆意兴阑珊,皇帝道:“爱卿,你远道而来,一定要在京都好好游玩些日子。秋日京都有很多地方可以赏玩。丞相和尚书大人,你们好好陪着国王四处转转。”
“这西凉国王看着也是谦卑有礼,他来上京,到底是什么目的?”
“听说是想要父皇把玉门关外的车师一部给他。”萧洵道。
“车师?”周灵犀惊讶道,“西凉王的胃口也太大了!整个车师,有两个京都那么大。”
“是啊,可他也是带了十几车的贡品来的。他说如果父皇愿意把车师给他,他愿意将每年的贡赋提升一倍。”
“车师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周灵犀点头道,“拥有车师那么一大片土地,贡赋提升一倍绝不吃亏,西凉国王倒是很会算账!”
“又是边境军队威胁,又是亲自带贡赋来觐见,看来是对车师势在必得了。”萧洵感叹。
“若得了车师,日后两国交战,大梁便不利了,”周灵犀摇头道,“西凉国王的野心不小,不得不防啊。”
萧洵赞赏的看了周灵犀一眼,笑道:“父皇自然不会全遂了他的心愿,只是西凉兵力强盛,而大梁仍在休养生息,如今并不能与西凉交恶。”
西凉王在上京逗留已过半月,又到中秋之日,皇帝在宫中大办宴席,为西凉王离京送行。
“怎么父皇总爱在中秋节赐婚。”周灵犀坐在马车里说道,她知道今晚是赐婚的好时机。
“因为中秋是团圆的日子。”萧洵道。
周灵犀凄凄说道:“可这赐婚,明明让很多家人不再团圆!”
萧洵知道周灵犀心中难过,便不再说话,默默的揽着周灵犀,直到宫门口,“到了。”
周灵犀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便又是满面春风,得体的应对上前请安的百官命妇。
“灵犀来京都几年了?”席间皇帝亲切的看向周灵犀,问道。
“回父皇,灵犀来京都两年多了。正是两年前的今日,父皇给儿臣赐的婚。”周灵犀站起来说道。
“朕瞧着你比两年前清瘦了许多,京都比金陵冷些,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朕总觉得我们萧家委屈了你。”因是中秋佳节全家团圆,皇帝的语气难得的随和,像寻常人家的长辈。
“父皇言重了,灵犀只是看上去瘦弱些,其实身子骨都还硬实着呢。”周灵犀不意皇帝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露关切之意,忙躬身说道:“在京都两年多,父皇对儿臣百般照顾,儿臣绝不敢有委屈之言。”
“好了,快坐下吧,朕随便几句话,倒让你拘谨了。”皇帝道。
“儿臣并没有拘谨,”周灵犀笑道,“为表儿臣对父皇的景仰感激,儿臣敬父皇一杯,愿父皇福寿与天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皇帝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周灵犀亦端起酒杯,朝着皇帝躬身一拜,慢慢饮尽。
西凉王看了周灵犀半晌,道:“皇上不仅宠爱几位皇子,对皇媳也是十分关心啊!臣当真是羡慕不已。”
“爱卿何出此言?”皇帝侧头问道。
“臣膝下独子,至今尚未娶妻,臣想关心儿媳妇,都无从关心啊。”西凉王叹息道。
“想必是爱卿爱子心切,一定要挑一位出众的,才配得上王子。”皇帝沉吟道,“朕前些日子刚刚认了一位义女,是个很出众的女孩子,上次爱卿也见过了,不如朕便和爱卿做个儿女亲家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这当真是犬子的福气。”西凉王笑道。
皇帝便唤周灵若上前见礼:“这便是朕的和顺公主,朕是十分喜欢的。”
“待臣回西凉,一定让犬子择吉日来迎娶公主。”
“那好,朕也得思索给爱卿一份丰厚的嫁妆。”皇帝意味深长道。
“多谢皇上。”西凉王跪拜。
众臣便举杯恭贺西凉王,恭贺和顺公主,觥筹交错,一派祥和。周灵犀亦饮了不少酒,“算来,你我相识两年整了,今日你我也该好好庆贺一番。”她醉眼朦胧的对萧洵说道。
“是啊,这两年,你并没有过太多安稳的日子,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劳心。”萧洵道。
“只怕会风波不断!”周灵犀摇头道。
“再多风波,也与你无关了。我们回府吧,你有些醉了。”萧洵道。
“开心之日,合该多饮些酒的。我们多在这里坐一阵子,嫦娥仙子在月亮上看着,也不至于太寂寞。”周灵犀道。
萧洵心中轻叹,这哪里是开心的样子。看着周灵犀的脸庞,又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月下曼妙的清丽少女。细看下来,似乎当真是比两年前消瘦许多,可这样的身姿,却更是惹人爱怜。又想到刚才父皇看似随意的话语,心中又是茫然,日后若风波纵起,恐怕他对周灵犀再好,两人之间也会生出嫌隙的。
中秋第二日,西凉王便起身回国。一月后,西凉王遣人送来聘礼,请求皇帝赐婚。皇帝随即下旨:十月一日为大吉之日,特将和顺公主下嫁与西凉王子为妃。将车师一分为二,车师后部送给西凉作为陪嫁。因前往西凉尚需时日,和顺公主便即日启程,于西凉行成婚大礼。
西凉王收到圣旨,也令西凉王子早早于玉门关等候迎接和顺公主。
这日清早,朝廷百官皆往宫中为公主践行。周灵犀看着远处满身红衣的周灵若含笑一步步往前走,那艳艳的大红如同鲜血一般涌向眼前。周灵犀心中轻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周灵若走至周灵犀身边,笑了笑,道:“妹妹怎么苦着脸,这是姐姐的大喜之事,妹妹该高兴才对。”
周灵犀挤出一丝笑意,道:“姐姐,路途遥远,千万珍重。”
“你也珍重自己。”周灵若看了旁边站着的萧洵一眼,说道。
“若是……”周灵犀沉吟了一下,又说道:“罢了,到了那边记得传信回来。”
“知道了,再会。”周灵若握了握周灵犀的手,转身离开。
看着周灵若的背影,周灵犀心中喃喃道:希望你在那边过得好,或许,不再回来也好,便不会恨了。
周灵犀不知,她们自此一别,竟真的是永别了。
“父皇以如此隆重之礼下嫁公主,且嫁妆如此丰厚,想必去了西凉并不会被薄待。”萧洵安慰道。
“但愿如此。”周灵犀道。
水生见周灵犀回来,问道:“她走了?”
周灵犀点点头,道:“走了。”
水生只沉默,周灵犀又道:“姐姐去了西凉也好,这样,她或许不会知道大姑姑最终是因我而死。”
“二小姐也不必太忧心于此,想必大小姐是不会知道的。”水生道。
“我们平安京周家,已经支离破碎了。待大姑姑毒发身亡,那时府里恐怕更是一盘散沙了。”周灵犀叹息道,她心里竟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平安府一直都是大姑姑打理,若是大姑姑死了,府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今三老爷也在府上,倒是能帮些忙的。”水生安慰道。
周灵犀点点头,慧儿进来说道,“王妃,陈刚在大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