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雨一个人又开始在无人的街道上闲逛,提着一个青花瓷酒瓶,蓬松着乱发,踉踉跄跄几次都差点摔倒。
似乎是清晨,街道上已经有了几个行人,但是她的视线所及处仍然没有一丝阳光,天都是阴沉的,无边的灰和冷漠。
酒劲还在持续发酵,她开始借酒装疯,跌跌撞撞逮着一个行人便问,“这是哪里?”、“你知道哪里有车回容城吗?”没有人搭理她,甚至只是轻蔑地一笑,嘲笑她的傻和癫狂,然后像躲瘟神一样地赶紧走开。
她开始讨厌这些麻木又自视清高的人,这些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她无力地蹲坐在街边,叫嚷了几声,仍然没人搭理。于是又开始拿着酒瓶挨家挨户地砸街边的房门。
她心想,你们不理我,我就一直闹到你们理我为止。
当她疯狂得砸到第三家房门时,关闭的房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狠狠地拽了进去。
啊,一片漆黑,桐雨吓得尖叫,顿时清醒,完全没了酒意。
抓住桐雨的手非常有力,费了好大劲她才挣脱。
这时,屋内渐渐有了亮光,桐雨停止了尖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特别简单的房屋,仅仅一张桌子,一张长椅子,没有多余的布置,就像一间暂居的客栈。
她这才发现刚才拽她进门的那个人就是在酒吧喝酒的穿灰色夹克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的表情仍然冷冷的,嘴角略抽动了一下以示友好。他做了一个手势,轻声地说,“在这里不能闹,再闹估计你永远也别想离开这里了。”
桐雨突然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终于有人和她说话了。她一把抓住年轻男人的双肩,恨不得一连问出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来了这里?这里的人为什么这样冷漠?为什么?为什么?……”
年轻男人像是看戏一样,等她发泄完安静下来后,甩给她一件灰色外套,“穿上吧,不要穿着这么透明性感的睡衣到处跑,你又抽烟又喝得醉熏熏的,这里的人会认为你以前干着什么不正经的勾当……”
桐雨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看看自己,薄薄的纱套着身体,低胸和裸露的手臂,的确有点不像样。她赶紧把年轻男人给的那件外套穿上,虽然稍微有点大,总算感觉温暖和自在了很多。年轻男人叹了一口气,“穿上就走吧。”
“去哪里?”
“延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有个圆形的广场,会有人搭理你的。”说完他就推着桐雨的后背催着她离开,甚至顾不上她罗里罗嗦还想说什么,“呆会阿吉就回来了,他如果知道你来这里会不高兴的,他脾气怪,不喜欢和人交流。”
原来酒吧里长相凶凶的那个蓝衬衫叫阿吉。
“我叫桐雨,你可以叫我小雨。你呢?”
年轻男人迟疑了一下,“我叫子风。”
“那我还可以来找你吗?我觉得我有好多事情都不清楚……”
“你会清楚的,记得延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
桐雨一出门,子风就关上了房门,任由桐雨再敲了几声,他也没再打开。
离开时,她只得再仔细看了一下子风的这扇门,因为一排下去和旁边的门根本没有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旁边窄窄的门缝上有几个红色字:265。
桐语在心里记下这个号码,然后只有听从子风的话延着街一直走下去。
她一直在想,走到尽头又会是什么呢?
不管前面是什么?至少现在有了目的地。她只是有太多怀疑和不确定,这个古镇的一切,还有古镇的人。
看着阴沉沉的天,随时感觉都像要下雨,她开始疾步如风,是那么急切地想到达街的尽头,仔细问清楚怎么才能回家。她知道她突然的失踪,林奇可能都快急疯了。她不能让他担心和难过。这次,她要告诉他,她永远都不想和他分开,她每时每刻都想和他在一起。
当迷雾渐渐散去时,一排低矮的瓦房串成了一个圆出现在桐雨眼前。圆的缺口有一个大大的铁门,铁门外摆放了一张桌子,桌子边坐着一个面色黝黑穿蓝色大长褂的男人。
憋了好久的桐雨此时兴奋得快要跳起来,她像是重新看到了阳光,满怀欣喜,满怀希望,似乎是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冷漠可怕的地方,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容城,回到林奇温暖的怀抱。
“请问……”桐雨问坐在门口正在翻看本子的男人。
“今天来的吗?叫什么名字?”没等桐雨问,他先问她了,似乎习以为常,头也没有抬一下。
“是的。桐雨,木字桐,雨是下雨的雨。”桐雨回答。
男人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桐雨的名字,“年龄?”
“24岁。”
“去里面办手续吧,4号窗口。”
“办什么手续?我只是想问问?……”桐雨还想问什么,工作人员已经专心做他的事情,开始询问下一个人的名字。
她注意到,自己的后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也在等待登记,飘着和她一样迷惘的眼神。
无奈,只有进去再问了。
圆形的建筑里有很多个窗口,从左环到右,大概有30个之多。犹豫着,桐雨站到了4号窗口下。这里对外服务的窗户很小,透过木质的窗格可以看到里面一排排的柜子和抽屉,上面写着号码。号码下面串着一把把的用棕色皮绳串起的钥匙。
4号窗口的服务人员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苍白的皮肤,脸上的线条似乎较之前的那个男人更柔和。
桐雨想,不能再这样迷糊下去,她一定想办法问清楚。
恰好,这时没什么人。
中年女人让她签字,并递给她一个号牌确认,桐雨一看,假装迷惑地说:“怎么是378号?错了吧?明明刚才门口那人给我说会排到269号的?”
她记得子风的号码,随便说了一个靠近他的号码。
中年女人愣了一下,然后说,“不可能,他老是记错。269号那是上周的事情了。这两天又来了很多,已经排到快400号了。”
“排那么长的号,那要排多久我才能回去呢?”
“回哪里?”中年女人有点诧异。
“当然是回家了,我要回容城。”看着中年女人一脸的木然,桐雨的心突然低落,“……这难道不是车站吗?”
中年女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里偶尔还是会遇到几个像你这样的,脑子被毒坏了,很多事情都记不起了。”
“大姐,这是哪里?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桐雨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中年女人面善,不像其他人那么冷酷,看着桐雨眼圈已经泛红,善意提醒她:“记住了,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流泪。”
看着大姐严肃的表情,桐雨眼眶里包着的泪生生被吓了回去。
“那还要多久我才能回去?”桐雨又问。
大姐恢复木木的表情:“姑娘,反正你也永远回不去了。尘世间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永远回不去了……”瞬间,桐雨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窖。
大姐把根据号牌在墙上找到了378的钥匙串,递给桐雨,“姑娘,这是你的房间号,你可能会住一段日子。”“前段时间,车祸,火灾、轮船失事……来这里的人有点多。”
???!!桐雨的脸上表情僵硬了。
原来,这是一个来了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原来,这里的人已经永远失去了身体,只是一个真实但虚无飘渺的灵魂,在这个古城驿站短暂停留,以等待走向生命的另一个轮回。
桐雨自嘲地笑了,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为何事到如今,却还是留恋世间的好,还是留恋那个自己深爱的人。但是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好吗?
望着灰黑的天,她觉得整个身体变得轻盈,似乎真的没有了什么病痛,她解脱了。是真的解脱了吗?
她只是知道自己从今后再也看不到太阳,从今以后她和林奇将永远地天隔两界,再不相见。而她又该怎样去熬过那些没有他的日子,怎样去度过那些漫长苦逼的轮回之日?
这就是一个驿站,整条街住的全是像她一样,在一个生命的终止后等待着另一个生命的重生。
不同的是,有一些灵魂是清醒的,有一些是糊涂的;有一些带着对世间的爱和义,有一些带着对世间的冤和恨。
子风一打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桐雨。
和子风一起的阿吉眉头一收,迈出一步挡在了子风面前,恨恨地看着她,“怎么又是你?离我们远点。”
当他表情淡漠地不顾桐雨的存在准备擦身离去时,桐雨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你们去哪?求你,带上我!”
那张冷酷的脸就这样狠狠盯着桐雨的眼睛,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行!”
阿吉使劲甩开桐雨的手,哼了一声,和子风大步流星地离去。
远远的,子风回头看了桐雨一眼,有点同情她,但似乎也无力帮她。他们还有他们自己的事情,暂时也顾不上她。
桐雨不想放弃,在这个谁都不认识的古城里,她知道子风是个好人,也隐约觉得他们就是她在这个古城唯一可以的依靠。太多的事情她不想明白但必须明白,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于是,她厚着脸皮,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阿吉似乎发现她跟着他们,与子风嘀咕了几句后,走得更快了。
可怜的桐雨还靸着拖鞋,踏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跟着他们穿过一条一条狭窄的小巷,眼看着他们离她越来越远。
潮湿、阴暗的古城没有太阳,发黑的石板路早已发霉生藓。在疾步的追逐中,桐雨一不小心重重摔倒在了路边。路边尖厉的石头划破她的手,石子碎在手心,生生的痛。
奇怪,却没有流血。
桐雨吓到了,看着裂开的皮肤冒着水一样的小汽泡慢慢地往回收拢,像钢针刺着皮肤一样的疼痛……
“你要忍一下,虽然我们没了皮肤组织,但还是有神经,恢复的过程是有点痛,但是一会就好。”不知什么时候,子风已站在她面前。
阿吉见状,也只好停下脚步走到桐雨旁边,劝子风:“走吧,子风,别耽误时间,别管她了,谁叫她一直跟着我们,真烦人!”
“阿吉……我们还是带着她吧。”子风看着桐雨,眼神里的无助让他又心生怜悯。
“子风,你呀,就是心软!”阿吉无奈但继续黑着脸。
“阿吉,难得遇见,也算有缘吧。”见子风决意已定,阿吉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声音却仍然很硬:“那就告诉她,跟紧点,别再走丢了!”
他们走得很快,就像一阵风似的飘,桐雨不知道他们要去何方,又要做什么事,她只是紧张地拉着子风的衣角,生怕又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