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衡站在雁回桥上,地上蜿蜒的血迹印在青石桥面上,巳时的阳光刚刚好洒落,恍然间似极了冬日绽放枝头的腊梅。桥头围了许多百姓,有着不同的面容。孟衡的眼光却毫无偏差地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穿紫色的蟒服,头戴翡翠紫金冠。和昨夜的清风霁月不同,这样的他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王爷的样子。他依旧笑着,脸色却白得吓人。站在他身侧的昼一脸焦急,两片唇开开合合的,不知在说什么。
时空似乎再次流转,孟衡好像看到了17岁的自己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脚边是倒在血泊中的谢忱。同样是这样一个暖阳普照的冬日,当谢忱倒在她身旁的时候,点点雪花路过她的肩,然后投入那滩鲜红。
“今年冬天看来是不会下雪了。哎,好想看雪怎么办?”
“气象台说明天下雪的概率有10%。不过,我看这概率会有100%。”
“为什么?”
“因为我们家阿衡想看啊。”
少年带着无奈和宠溺的声音好像又在她耳边呢喃着。脸颊一片温热,孟衡抬手抹了抹,才发现自己竟流泪了。
朦胧间,见那站在桥头的紫袍男子慢慢抬起了胳膊,轻轻地朝自己招了招手。孟衡这才回过神来,看见他胸前的锦袍已成了黑色,忙提起裙子朝他跑了过去。
孟衡头上的青木簪顺着发滑落,掉在青石桥面上。乌黑的发,藕色的月华裙,还有裙摆上若隐若现的芙蓉,纷纷扬在风中,落在日辉里。那极清雅的一张脸,那笑起来有浅浅梨涡的一张脸,此刻却是香腮带泪,无端惹人心疼。元商这般赏着美人,只觉伤口的疼也轻了几分。
“孟姑娘,快点。我家少爷快不行了。”昼一手扶着元商,一手压在元商的胸口,从手指间渗出的鲜血让他越发焦急,忍不住朝孟衡喊道。
“谁不行了?找打是吧?”元商被人扰了看美人的心情,硬是抬起手弹了下昼的额头。尽管动作幅度不大,却还是扯到了伤口,元商皱着眉头暗自吸了口气。
“我的少爷啊,您就不能安分点吗?都伤成这样了不赶紧医治不说,也不知道稍微保重点。”昼说着,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前方跑过来的孟衡,似乎多看几眼她就能快些。
“你这不解风情的小子,明天就给我值夜班去。”元商咬牙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未减。
“我——”昼一听眼眶又红了几分,想要再说却被元商止住了。原是孟衡已近了身。
“你——呃儿——”孟衡本就悲上心头,又跑了一通,一出口竟是开始止不住地打嗝。
“不着急,我没事。”元商见她脸憋得通红,眼眶也红得很,似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觉就出言安慰了。
“都这样了,呃儿——怎么能——没事。”孟衡皱着眉,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掉了。
“昼,你先用轻功带他去看病。”孟衡伸手推了推昼,动作虽轻却没有半点回寰。
“好。”昼说完,脚下一点就抱着元商飞速掠去。
孟衡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才觉得松了口气。想起方才那人和昼说闹的样子,想起那人方才笑得轻松的样子,应该无甚大事。而且,昼的轻功她也是见识过的,定能尽快将他送回王府。可是,再转念脑海中又浮现他苍白如纸的面容,还有地上的殷红,都让她无法心安。
如果今日昼在他身边,那么一切还会发生吗?如果不是她这个异世界的人误闯入他的世界,他还会流血受伤吗?孟衡来不及细想,她只能尽快赶回文睿府,然后确认他的无恙。
“昼,你都不知道问问我的意见吗?”元商闭着眼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厌烦着自己被昼抱在怀里的样子,想想还被孟衡看了去,心中越发烦躁。
“我觉得孟姑娘说得对。”昼气息有些急促,脚下却没有停歇,朝着东北方的文睿府奔去。
“不错不错,不过半天你就和她成一伙了。”元商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却还是带着笑:“给我说说你们今天上午去扶风阁都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等您好点我再细说吧。”昼的视野中出现了那进熟悉的院落,脚下不觉又增了几分气道。
元商却没有再回答。他嘴角带着笑昏睡了过去,或许他更是享受这样不理世事的状态,管它谁继承皇位,管它昭瑾还是娴云,管它镇西将军还是吏部尚书,还有那让人毫无头绪的天降美人。
项链上的那颗玲珑珠安静地任由主人轻揉着,慢慢的也有了温度。而揉着珠子的那个人全部的心思却不在它,眼里心里只有眼前那个男子。
虽然李太医来看过,说是性命无虞,孟衡却放不下心。
巳时从雁回桥出发,过鸿雁街上的方寸茶馆,经解忧酒坊绕进月岚街,再回到文睿王府,孟衡花了一个时辰。
刚进府,苒翠已经候在门口。孟衡问来才知李太医来看过了,庚叔在元商身边伺候,遣了苒翠来等她。孟衡听了便要去星霜阁,苒翠再三劝慰,她才回西厢草草吃了午饭,然后不停歇地赶去了星霜阁。
“姑娘,戌时了。您要不先回去休息。”苒翠站在孟衡身侧,将毛巾递到她手中。
孟衡接过毛巾,轻柔地将其放在元商的额头上。然后回头对苒翠道:“苒翠,你先回去吧。我等他醒了再回去。”
苒翠捏着衣角,不说话。
“苒翠,你就先回去吧。我也出去透透气。”夜瞥了眼床上的元商和坐在床沿上的孟衡,对苒翠说道。
苒翠转头看了看夜,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只得答道:“好吧,那苒翠先回去了。”
“嗯,早点休息。”孟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苒翠听在耳中,觉得有些疲累。
苒翠跟在夜的身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床头一盏鹤形莲座灯发出昏黄的光,映在孟衡的身上。她一身藕色芙蓉暗纹月华裙,还是早上苒翠放在她床头的那条;头发用木槿玉簪随意挽着,正是苒翠中午从梳龛中拿出的那根。
苒翠虽然年纪小,在府中见过的人却不少,连豫国的公主她也偷偷地瞧过几回。可是,像孟衡这样的人她却是头一次见。
“想什么呢?”夜回头就见苒翠站在庭院中,一双细眉轻拧着,和她那稚嫩的脸庞格格不入。
“啊?”苒翠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小跑过去站在夜身边,然后轻抚着胸口道:“没什么。我不过在想衡姑娘真当是和一般女子不同。”
早先苒翠还在闲云苑当值的时候,虽鲜有机会出入元商居住的星霜阁,却还是在那漫长而波澜不惊的岁月里,与昼和夜熟悉了起来。
夜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胸前的小丫头,那较真的表情倒是让他不觉笑了出声,“小丫头,年纪轻轻倒是学会识人辨事了。”
苒翠闻言,小脸一红道:“我不过说说罢了。我这便回去了。”说完,小丫头双手一拎裙角,低着头从夜身边跑了出去。
“这丫头,一言不合就溜走的习惯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半点改变呢?”夜轻声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