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衡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没像结婚前这样忙过。除了躲在花间苑为元商准备已经不算惊喜的惊喜,剩下的时间,孟衡不是被皇后召进宫相陪,就是接各种拜帖接到手软。
她实在想不清楚,自己上次在宫宴上已经低调到尘埃里了,为何还会有这么多所谓的望族名媛将拜帖递到花间苑。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帖子,她多半是丢到书案上不予理会的。
可是,有些人她却是避不了,也不敢避的。
那日,离三月初六只剩三天,孟衡早早地起了,计划着将衣袖上的最后几圈花纹绣完。可是,苒翠才给她把针线取来,庚叔就领着一个宫人到了门口。
那宫人才进门,孟衡就知道今日这计划是完不成了。
原来那宫人是皇后宫中的女官,名唤德双,来了不下三回了。最初那两回,孟衡真以为皇后召她进宫是因为元商的关系,因为她是元商的未婚妻,而皇后是元商的姑姑,也是元商的舅母。可是,走了两遭,孟衡似有种感觉,这皇后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可亲。
孟衡也曾问过元商。提到这位地位非凡的姑姑,元商的神情很淡,远不像他当初提到元湛那般。他说:皇后姑姑很早就进宫了,我与她并不算亲近。
并不算亲近。元商的话始终压在孟衡心中。因为这句话,后来的几次进宫,皇后的嘘寒问暖和唠家常在孟衡听来却是生出另一番味道。
和人相处中,孟衡向来不喜猜疑,可是联想到宫廷剧中的种种,她又止不住地去猜测、去怀疑。这让她很不自在,心里明明乱的很,在皇后面前还得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好在上次德双送她回来的时候告诉她皇后这几日要去宗庙,她听了心里很是欢喜。
可是,这才过了两天,德双又来了。
孟衡觉得自己就像打了霜的茄子,半点精神都没有。可是,她除了安安静静地跟着德双进宫,又能做什么呢?苒翠那丫头,知晓她不愿进宫,问她为何不找元商出面。
可是,孟衡不愿在这个时候去烦他。虽然为了给元商做衣裳,孟衡鲜少出门,但是对扶沙城的雪灾也是有所耳闻。
扶沙城位于辛戎国和豫国的交界处,是重要的边关要隘。扶沙城受灾,城中二十万百姓生活受困,最重要的是城中的一万守军也因雪灾战斗力极度削减。若此时,辛戎国趁机入侵,扶沙城根本没有抗击之力。
元商作为户部尚书,手中又握有十万兵权,岂有不管之理。从扶沙城受灾的消息传到永宁起,元商这位准新郎官就没有着过家,没日没夜都在户部处理事务。
孟衡只有在每晚给他送饭的时候才能见上他一面。因为连日的操劳,元商的双颊都有些凹了,下巴上青色的胡须也不断冒出头来。孟衡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哪还舍得为了皇后召见这一点小事给他再增烦忧。
孟衡心中记挂着元商,连德双和她说话都没听到。
德双在花间苑见到孟衡,就觉得和上次相比,孟衡的气色差了许多,心中倒是有些计较。她见孟衡发着呆似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复又问了一遍。
“孟姑娘,德双看您气色不如前几日了,莫不是操办婚事过于劳累了?”
“哦,没有。婚礼的事儿都是庚叔在办,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孟衡神色恹恹,望着德双的眼中不复前几次的光彩。
“不管什么事,还有三日就是婚期了,孟姑娘应好好休养才是。”德双见孟衡依旧恹恹不想言语的样子,复又道:“这几日皇后娘娘精神也不好。扶沙城的事儿,娘娘很是挂心,前两日去宗庙就是为扶沙城祈福。德双在旁边看着心疼,可是娘娘那脾气,德双根本劝不动。不过多亏了文睿王,扶沙城那边的事很快就平息了。娘娘这才肯回宫休息。”
孟衡听到德双提起元商,眼中才闪出些光。
德双心里暗想,这孟姑娘对元商倒是真的上心。于是又同她多说了些元商的事情。
孟衡听得认真,也稍有了些精神。德双跟在皇后身边,对扶沙城的事儿比孟衡清楚得多。孟衡从未过问过元商公务上的事情,所以德双嘴里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新鲜的。
听了德双的话,孟衡才知道扶沙城的形势远比外界传言还要严重,她才知道元商身上的压力有多大。德双说扶沙城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那么今晚他应该能回府吃顿饭了吧?
孟衡暗自祈祷着,希望今日能早些从宫里回去,好准备些他爱吃的菜。
可是,孟衡没想到这一进宫,竟是一直待到了深夜。
皇后住的延秀宫在岁清宫的北面,背靠皇宫的长林苑。岁清宫是皇帝的寝宫,长林苑中则是绿树成林,四季百花绽放。延秀宫作为皇后的寝宫,地理位置再好不过。而延秀宫内部的装饰也是高雅大气,颇令人舒心。
初到延秀宫时,孟衡会因那窗棂上的雕花、高悬的六角飞鱼宫灯而惊叹。但是,那次之后,孟衡再也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选料精良、做工绝妙的物什了。因为她明白了这宫中所有的精贵都是因为宫中住的那个人。而她要面对的正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现在,孟衡刚踏进这座宫殿,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她坐在榻上,手中执着一颗棋子,视线则是落在一旁的棋盘上。
德双走上前低声禀报完,元苏将棋子轻落在棋盘上,然后笑着望向孟衡。
孟衡看清了她的脸,虽然抹了胭脂,可是眉眼间还是显着疲态。
孟衡上前行了个礼,然后就依元苏的话坐到了她的对面。
“才两日不见,本宫瞧着你似是消瘦了。这也是快成婚的人了,也该注意休息,好生做个漂亮新娘子才是。”元苏说着转身取过宫女递来的手巾,将那纤细的手指一根根擦净。
“来,吃点东西。刚做好的,都是女儿家爱吃的。”
宫女不知何时已将案几上的棋盘收起了,换了几碟糕点摆在上面。
“谢谢娘娘。”孟衡轻捏起一块红糖如意糕,咬了一口就沦陷了。皇宫里的糕点不仅卖相好,味道也好,比自己做的好不知多少,孟衡如是想着。
“后天是不是就要去临溪苑住了?”
“回娘娘,正是。”
“这几日少丞都在忙扶沙城的事儿,怕是也顾不上给你安排这些事儿吧?本宫这儿给你准备了些东西,回头让德双直接送到临溪苑去。临溪苑虽说是元家的别院,但这几年也就少丞偶尔去住住,哪有什么姑娘家用的东西。”
“娘娘,太麻烦您了。我不过去住两天,而且庚叔那边也有准备。”孟衡放下手中的如意糕,咽了口口水说道。
“这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客气呢。”元苏正说话的时候,一名年纪约摸三十的宫女从门口走了过来。
那宫女极瘦,一身水粉色襦裙套在她身上竟似戏袍一般。她的眉很淡,一双眼始终垂着。
“娘娘万安。”那宫女的声音哑着。孟衡听了惊了一跳,因为那声音一点也不像三十岁女子的声音,倒是苍老得像六旬老妪。
“平身。”
元苏转而对孟衡说:“这就是本宫之前提过的萱苓丫头。这丫头梳得飞仙髻可是美得很,不如今日让她给阿衡梳个?”
孟衡正要去拿红糖如意糕的手停在半空中,复又收了回来。她看着元苏的脸,那张极美的脸上依旧是可亲的笑,可是孟衡的心里不知为何却打了个颤。
“好啊!”虽心有疑惑,但是孟衡除了笑着应道,也没有其他的主意。
孟衡端坐在变形四叶对凤镜前,由着萱苓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元苏则坐在一旁的榻上,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和她说着话。
萱苓的手动作很轻,镜中无数的青丝仿佛化成根根细线,在她的手中慢慢编织成形。
“这样看着,让本宫想起了以前曦儿在身边的时候。那孩子极爱飞仙髻,从及笄那天起,每日都要早起让萱苓给她梳。可怜那孩子,偏生嫁得那样远,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让本宫再看看。”元苏说着,唇边竟是带出丝丝苦涩的笑。
“娘娘说得可是二公主?”
“可不就是她。这丫头,本该是过得极幸福的。可是——”元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谁叫她生在帝王家呢。”
连着两日在宗庙祈福本就让元苏的身子折了损,现在思念的忧伤又染在她的眉间,看起来又多了几分柔弱的美。
孟衡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思忖了许久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乐岚曦的信却到了。
孟衡能感受到元苏发自内心的喜悦。
元苏坐在孟衡的侧后方。孟衡正好可以从镜中将她的举动看得清楚。
那一张薄薄的宣纸被元苏捏在指间,微微地颤着。先前还满是忧愁的脸此刻却如雨后初霁般,光彩动人。
“这丫头和本宫倒是有默契。前一刻还念着她呢,下一刻就来信了,说是要回来看本宫。”元苏将信折好,放回信封中,然后收进了衣袖中。
“定是二公主也想念娘娘呢。”孟衡说着瞥了眼镜中的萱苓,却见她依旧垂着眼,神色没有半点波澜。
听元苏方才的话,萱苓在乐岚曦身边那么多年,为何听到昔日的主子回来了,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孟衡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却未去细想。
“是啊,这丫头自小就在本宫身边,最懂本宫的心意,也最会疼人了。等会儿,阿衡你陪本宫去长林苑看看。那丫头最喜欢花花草草了,本宫得提前挑了开得最好的,等她回来带她去看看。”
“是,娘娘!”孟衡应着,心里却对这位深受皇后娘娘喜爱的二公主生出了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