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光和殿中很多人都听不懂飞仙髻所含的深意，但是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帝后话中两个怪异的地方。第一，飞仙髻是未出嫁少女常梳的发式，按常理皇后宫中没有会给皇后梳飞仙髻；第二，萱苓这个名字太过陌生，却能让皇后记住。
孟衡没有察觉到这两单，因为不论是飞仙髻还是宫中的宫女，于她都是十分陌生的。她现下面临的问题是该说话还是不说话，如果说话，说什么才是合时宜的。
好在乐平治似乎只是随口谈起了她的发式。很快他又转换了话题。
“孟姑娘是咸武人氏？朕一直听说咸武女子个个都会惊鸿舞，不知是真是假？”乐平治言语带笑，但落在孟衡耳中，字字都如绵里藏的针。
“回陛下，按传统，咸武女子从五岁起就要学习惊鸿舞。不过，孟衡一直和母亲住在山中，没有机会学惊鸿舞，倒是损了咸武女子的名声。”孟衡回答得自然，没有半点忸怩和虚假之意。
“孟姑娘言重了。孟姑娘生得这般美，就算不会惊鸿舞，也一样能收服我们文睿王的心。陛下，您说呢？”皇后心性聪慧，自是知道何时该出言，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在皇帝不便说话的时候出面，但是自己却是不能轻易做主下结论的。
乐平治对这位元姓皇后谈不上情爱，甚至因为她的姓氏而有些不喜，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元家人确实聪慧，就连女子也是识大体、知进退。若不是皇后元苏一直安守本分，那么就算她是太子的生母，乐平治也断不可能留她到现在。
“皇后说的是，你这个侄子可是豫国万千少女的心上人。少丞你说说，孟姑娘是不是解救了她们？”乐平治笑得很开怀的样子，看起来真如寻常人家长辈与晚辈谈笑一般。
宫宴开始时，乐平治说过今晚就当是家宴，是他与众臣子的家宴。但是话虽这样说，但是直到乐平治说了“侄子”二字，又唤了元商一声“少丞”，殿中的众人才恍然有些家宴的感觉。但是恍然终究是恍然，所有人都知道，坐上的那是皇帝，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是断不可能与他们成为“家人”。
不过有些人却是不同的。既然皇帝想玩扮家家的游戏，打起温馨亲情牌，那么他们便欣然伴之。
“陛下这般说倒也不错。不过陛下在皇后姑姑面前打趣臣，回头皇后姑姑该教育臣了。”元苏既是元商的姑姑，也是元商的舅母。但是元商此时唤元苏为姑姑，不过是因为乐平治先前说他是元苏的侄子，他便顺着唤了句姑姑。
“你啊，成了婚以后可得收点心了。不能再向以前那般玩闹了。”皇后望向元商，眼里满是慈爱，转而又将目光放到了孟衡身上说：“孟姑娘，以后这小子敢欺负你一定要来和我说。”
孟衡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朝皇后点了点头。
皇后喜欢安静乖巧的女子，见孟衡生得极好，性子又静，心中倒是对她生出了几分喜爱。
“好了，你们回坐上享用美食吧。正巧安王从桓州寻得一块神石，大家一起开开眼界。”
皇帝生辰，收到的寿礼自然不少，其中少不了奇珍异宝。但是，乐平治没有提太子送的《玲珑》藏本，也没有提文睿王亲手做的竹制棋具，独独要将安王送的神石拿出来与朝臣共赏。
很多人开始揣测其中的深意。到底是那块神石真的太过奇特，甚得圣心，还是送神石的人在圣上的心中与众不同？
元商与孟衡坐回桌案边。孟衡拿起筷著，开始慢慢品味各色菜品。而元商则是静静地坐着，偶尔喝口酒，或是吃口菜。两人似乎都对那神石不感兴趣。
太子乐无妄就坐在元商和孟衡的旁边，是皇帝左手边的第一张桌案。年轻的太子五官清秀，眼眸沉静无波，像极了他的母亲。他知道自己虽然是太子，自己的母亲是豫国的皇后，可是他的父皇并不喜欢他，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元氏一族的血。他知道，他的父皇更喜欢他的弟弟——安王，因为安王是父皇最爱的妃子所生。
乐无妄喝了一口酒，看向坐在对面的安王。安王是他的弟弟，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像。安王眉眼长得极像惜妃，其他地方却和父亲长得像极了。而他，没有半点像父亲的地方。他又举起酒杯，轻啜了一口。然后越过杯沿，他看到对面的安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眸幽深如古井。
乐无妄收回视线，放下了酒杯。等他再抬头时，却发现昭瑾不知何时挪到了安王的桌案边，两人低声交谈，不知在说什么。他如水的面容发生了变化，他的唇抿得紧了些，一双眼里也多了些疑惑。
“安王，你来给大家说说这神石的来历和妙处。”乐平治的声音响起，乐无妄的面容恢复如水般的平静，将目光投到殿中央立着的石头上。
那是一块灰白色的石头，整体近似椭圆形，大小不过半人高。那石头下面镶着一块白玉底座，看起来那底座倒是比石头要贵重许多。殿中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那一方石头上，仔细辨着上面的每一条纹路，想要从中看出些非凡的迹象。
可惜，数十双眼睛翻来覆去将那石头看了个遍，也未看出它与一般石头有何不同。
“是，父皇。”乐未济站在石头的左面，朝坐上的乐平治做了个揖礼。
“三个月前，桓州南郊传闻有神石出现在风南山山顶。传闻这块神石能测风水知未来，儿臣起初担心传闻蛊惑人心，所以命人从风南山将神石搬进了王府。为了辨出这神石是否真如传闻所言，也为了平复人心，儿臣命人请来了念空真人。”
乐未济那双狭长的眼平静地看着身边的石头，没有一丝波澜。但他似乎无意中说起的“念空真人”四个字却让殿中不少人深吸了一口气。
当年，风水大家朴虚子云游四方，开化万民，收获了极高的声誉。朴虚子一生只收了三位徒弟，按入师门的先后，分别是怀谷先生、念空真人和林姬先生。这三人心性全然不同，却都天赋极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颇负盛名。可是，五十四年前林姬先生突然从世人的视线中消失，怀谷先生也拂袖去四方云游。至那之后，两位先生的行踪便成了秘密，多少人耗了许多年的心力也未得一二。只有念空真人仍活跃在世人的眼界中。
殿中的人都记得，上次在皇帝面前提起这位真人名号的是前吏部尚书齐韫思。朝中许多人心中都清楚齐韫思和李莫道私吞军饷一事的揭开是文睿王元商的手笔，甚至有人猜测两位位高权重之人沦为阶下囚的直接原因是派人刺杀了这位王爷。那日，天和殿中可谓一片血雨腥风，经历了的人都还记得齐韫思当着皇帝的面妄图刺杀元商的画面。
齐韫思刺向元商的那一刀是垂死挣扎，是鱼死网破。但更让众人在意的是他被侍卫制服后对皇帝说的那句话。他说：陛下，此人有狼子野心。念空真人也说此人不祥，万万留不得啊！
尽管有司天监监正的澄清，连乐平治也未将齐韫思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仍有人对这句话的真实性存在怀疑。
而现在，安王带着一块神石来到了永宁，言语中又无意提到了念空真人。
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只是因为这念空真人在世间太过活跃？
元商低着头品着白玉杯中酒，眼眉轻抬，望向那块石和石边的那位王爷。没有人看到他唇边的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连坐在他身边的孟衡都未有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