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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位

月阁的大殿之上,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红线中,有一条散发着幽蓝如同鬼魅的光。月老桃易站在那些悬空的细线下面,抬头凝望着,像是在叹息,在惆怅,随手打开腰间携带的酒壶,咕咚咕咚的吸食着。这一仰头,过去的回忆便如洪水般涌上了脑海,骤然停下动作,用手擦去嘴角残留的酒水,眯着眼扫了一遍寂静的月阁,提着酒壶一跃而下,朝阎王殿落去。

五百年的光阴,从月阁到阎王殿的这条路依旧没什么变化,就连偌大的阎王殿,也如五百年前一模一样,望着那巍峨的门庭,匾额上面三个大字,再联想到阎王的个性,桃易笑了笑,熟练的绕开门口的小鬼,慢步向阎王的寝殿走去。

修颜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觉得有股熟悉的气息在慢慢靠近自己,一点一点,最后停在自己身边,他想知道来者究竟想做什么,但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对方进一步的动作,便睁开双眼,只见桃易眯着一双桃花眼,盯着自己说:“修颜,你养在人间那只替你杀人的野狼,怕是要红鸾心动了。”说完,便悠哉的转身向殿中央的石凳走去。

修颜皱皱眉头,回想这过去的五百年里,还没有一个人敢这么直呼自己的名字,他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回来了。从床上起身,走到石桌旁,端起桌上的琼浆玉露,敬了敬对面的桃易:“什么时候归位的,也不通知我,我好去接你。”

依旧是一脸笑意,一双狭长的眼:“哪里敢劳烦日理万机的阎王大人。我也就是带着我那一个破酒壶,从地上直接就飞到天上了,路中间还遇到一个飞往南方过冬的大雁,跟它聊了两句,他说阎王爷最近火气很大,总是杀害一些无辜的人。修颜,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桃易这一段话说的很是顺畅,却让修颜颇感无奈。望着眼前这个人,他那嘴里不饶人的性格,纵使经历了过去五百年的磨练,也没有被消除掉,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替他惋惜。想到这里,修颜的嘴角露出了小小的弧度,举了举手中的玉露:“总之,回来就好!”

修颜很少笑,他的冷漠是出了名的,从天庭到地狱,谁不知道阎王这张毫无温度的脸,甚至在他们过去认识的两千年里,桃易也没有见他笑过,可是方才的那句话,却是笑着说出来的。所以当桃易过了五百年重新回来的时候,修颜的这个微笑,着实让他无法适应,他觉得自己不在天庭的这五百年,错过了很多好戏。桃易低下头沉思着,抿了几口杯中的玉露。

“我说我会回来的,五百年后我回来了。”桃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走出了寝殿,修颜看到他站在自己的院子里面,仰头望着上面。仿佛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说:“红鸾心动的杀手,你就按照规矩,处理了吧。”说完,便消失了。

修颜是一直看着桃易的,看着他那样沉默的站在院子中央,仿佛时光回到了过去,隐隐约约记得有个人曾经站在那里,那么任性的对自己说:“我要把你的院子种满桃树。”

红鸾心动的杀手,指的是之南,魅之南。阎王修颜一直养在人间的一把刀。按照规矩,一旦杀手动情,便要被阎王处死。再重新选择一个,继续来替阎王杀人取魂。

魅之南红鸾心动?修颜思考着,养的杀手动情,就是要被推入轮回道的。可是,修颜不这么想,当初之所以选择之南,也是有原因的,或许可以说,他等之南动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所以,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魅之南在未来的日子头顶开满桃花。

转眼间,桃易归位已有数日,依着那些整日无聊的仙家的性子,月阁怕是早已不知道接待了多少来客,那桃花酒,估计也所剩无几了。一想到桃易愁眉苦脸要想方设法逃开那些人,修颜就想笑,他总是那么不善于客套的场合。拿起手边的生死簿,随手翻了一翻,当视线停留在那个人名的时候,才想起,五百年了,该回来的都要回来。他思忖着,踱步出了大殿。

话说修颜很少离开阎王殿,更少来桃易这满院桃花的宅子,所以当他站在月阁前的时候,也稍稍有点疑惑。抬脚迈过月阁的门槛,映入眼帘的便是无尽的桃花。这些粉色的花瓣,勾起了他的回忆,已经忘记是多久以前了,桃易在阎王殿几百名小鬼面前,抬头挺胸的向自己告白,并且发誓总有一天,会让阎王殿开满桃花。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三界上下,没有一位仙友不知道,月老爱上了阎王。

月阁的桃花开得正旺,院子里面,落满了花瓣,还有一些在空中飘着,风里夹杂着甜蜜的味道。修颜向铺满花瓣的月阁里面走去,视线被粗壮的桃树阻挡,大概快要到大殿的时候,才看到桃易躺在桃树下面,闭着妖媚的眼灌着壶中的酒。修颜走到桃易的身边,不由的皱眉:“桃易,你还是这般嗜酒。”桃易眼睛都懒得睁一下:“我累了,阎王大人您要是来教训我的,那就改日吧,小的我要休息。”

桃易继续闭上眼睛喝酒,只是那眼角,不知何时湿润起来。几口酒下肚,感觉有人在替自己拭去泪水,带有体温的指腹那样温柔的磨沙着自己的眼,还未睁开眼睛,便听到头顶上传来修颜的声音:“桃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微笑的样子。”

只是离开了五百年而已,桃易再一次感觉到对修颜的陌生,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睛,望着已经远去的那个身影。是不是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可转念一想,觉得甚是可笑。

离开了月阁,指腹上还残留着桃易的温度。“桃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修颜自言自语般在月阁门前站了许久,驾云向人间而去。

这样一座山,在人间是少有的,被仙气环绕,连小鬼都无力靠近半分,此山换名银杏山,据附近村子的人说,这座山里面住着一位老神仙,没有人知道他具体活了多久,可身体却还如同青年般健壮。此时,就在银杏山脚下的这个院子里,修颜腾空俯视着魅之南,看着之南手中的刀发出白莹莹的光,看他朝那个屋子走去。其实,修颜更多的目光还是聚集在那株院中的银杏树上。他思索着:“银杏,你也该出来了,五百年了,你终是逃不掉。”只见魅之南即将下手的时候,被一道白光震到了百尺开外。

银杏一袭淡黄色的纱衣,出现在那道白光之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拿着弯刀的魅之南。那是一种讥笑,笑意遍布了院落,她白灵般的嗓音缠绕着魅之南的耳朵:“修颜是不是老糊涂了,这屋子里面的人,他也敢派你来取其性命?”

话音刚落,便看到修颜出现在院子里,望着自己。

五百年了,除了桃易经历了磨难,他们都没有变。那么那场戏,是不是再也不需要演下去。他把之南推向了银杏,之南惯性的抬起了那把弯刀,可是,依旧被银杏所布的那道白光震开。修颜看着银杏,眼里布满了敌意。

她不知道眼前的修颜,究竟为何这样逼自己动手。他知道的,这院子里面住的,是她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修为保护的人。

魅之南不停的冲向银杏。一遍又一遍的试图攻破银杏所设下的屏障。却不知,修颜早已转身离开。银杏击退了魅之南后,遁入了地下。院落中一时间空空如也。

“你知道,你哪里最让我喜欢么?因为你痴,你傻,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做我要你做的。桃易,你看看这遍地的残骸,这些都是你犯下的罪。你是否快乐?抬起头,告诉我?……桃易,你这样子缠着我,我不敢保证哪一天,会真的爱上你!.......桃易,我推你一把,亲自送你上这轮回路,也算是对你做出的答谢......桃易,这辈子,就这样吧……”

桃易挣扎着,从梦中惊醒,泪湿了脸庞,梦里那双手捧着他的脸,温柔的耳语,嘴唇一闭一合间吐出温暖的气息。风中飘下的桃花瓣,一片一片的,温柔的砸向桃易。原来回忆,是那么的痛苦,原来修颜给他的,一直以来,都是噩梦。那几百年来,生不如死的爱着,却在感觉到爱的时候,被他推开。桃易站起身来,抚摸眼前的那颗桃树,花瓣落得更加张狂了,仿佛到了生命的终结,要把最美的时刻呈现给养育它的桃易。可是,这样的绚烂,让他想起了两千年前,与他第一次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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