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可结缘（上）
宗教诞生，其初衷，大都是导人向善，或是探究哲学，又或许，是弘扬某种崇高的德道感。
总而言之，其诞生之初，往往都带有正确性，抑或先进性。此时的宗教松散、不成体系，难以广泛传播。
话虽如此，也正因为其局限性，所以，往往都能保持着宗教最初的神圣与纯洁。
但是，当宗教的信仰，确实符合时代与世人的需求时，其壮大之势便不可逆转，神圣真理教便是如此——当年获得“神启”的光之王休伯特，或许也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由他创立的信仰，如今会成为普世真理。
然而，人，是充满欲望的生物，这一点，甚至在《真理福音》也有定论。
“你口中所谓的‘虔诚的信仰’，是什么？”白朗宁又一次重复了这段疑问，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却是忽然间变得极为冷淡。
原因？很简单，因为，少年人在对方看似头头是道的言语中，察觉到了一抹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肮脏。
是的，在逐步壮大的教会中，难免会渗入人心的欲望，玷污了其最初的纯粹与圣洁。就如同，任何清明的政权，最终都会出现腐败之人一样，神圣真理教自然也并不能免俗。
因为说到底，所谓教会，也不过是由人组成的组织。
“……你…你…？”
或许，是身为“神拳”那不怒自威的凌厉威势，又或许是这一问触及了来者的内心深藏的不堪，总之，霎时间令在场的一众圣职者感到莫名的紧张。
但是，不知为何，像是感受到了言语中的质问意味，名为巴恩的矮胖圣职者，却似恼羞成怒：“你…你怎敢……？！”
然而，话犹未尽，却是被对方寒声打断：“我在问你，你所说的‘献上虔诚的信仰’，是什么意思？”
莫名的，当圣职者们对上白朗宁那双忽然间变得无比锐利的目光，只觉得莫名心悸，甚至于不敢直面其人，匆匆避开了视线。
【为什么一个小鬼，会有如此令人胆寒的气势？】这是在场所有圣职者们心中共同的疑问。
不单是圣职者们，便是周围那些普通市民也意识到了，这位印象中和蔼可亲的少年人，忽然间气场一变，竟是如此凌然！？
不过，前来问罪的众多圣职者们，又岂肯被一个毛头小子给压下了气势？只见深圣职者中，又是站出一位，硬着头皮说道：“寻常信众为教会献上财帛，随后得到真神的教诲，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教会的教堂遍布天下，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又如何能够将教义传播远方？所以教规严禁圣职者对普通信众无偿的解读教义，也禁止无偿的用神术为信徒治愈伤病！现在你还不知罪吗？！“
倒真是掷地有声，这位圣职者从最初的底气不足，到不断的言语间语气倒是愈发坚定，仿佛，是在述说一件理所应当的真理，这一番神色的变化，也着实经常。
忽然听得这一番解释，巴恩大喜过望，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头：“没错！真神的教义，岂能轻易的便给予普通人？但有无信仰之心，我们即便身为圣职者，又怎么能依靠肉眼看出？如此一来，便需要一些标准的凭证——上供金钱便是最受世人认可的方式，虽然这种方式并不绝对，但至少也是可以作为是否虔诚的一项标准。”
“对！如此一来，虽不能保证一定拥有虔诚之心，但至少可以作为一个参考！”——“没错，没错，而且，教会也缺少资金，信众贡献自己的金钱支援教会，不正是各取所需吗？”——“年轻人！现在可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
嘈杂的话语，自巴恩的身后哗然而起。
显而易见，巴恩的论调，得到了众多圣职者的支持。甚至于，即便是周围的那些普通市民，也是频频点头，某种意义上，便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是认可这般说法的。
“……？”对此，本是想要插嘴的灰喵，反倒是安静了下来，静候同伴会如何应对。
其实，事态发展到这番，他也明白了，真理教会发展至今，某种意义上，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宗教了，利益纠葛也是在所难免。倘若，真理教会真的将神术与信仰，视作与信众进行“变相交易”的“商品”，那么，白朗宁这般向寻常百姓解读教义的行为，确实是触及了真理教会的底线。
若是信仰也成为了可以垄断的资源，那么，其产生的利益，也是极其之巨大的。而似少年圣职者这般行径，纵然是无心之举，但实际上对于真理教会而言，也是试图打破这种垄断、挑战秩序的行为。
若是这般想，也难怪这些圣职者如此愤怒。
不过，灰喵并不在意这些满面油光的神职人员是怎样的想法，他唯一担忧的是，自己的这位同伴，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神圣真理教？
【这样一个真实复杂的异世界，果然还是没办法用游戏时代的所见所知，来单方面的理解……】
果不其然，白朗宁在听闻这般说辞之后，先是一愣，旋即却是勃然大怒：“你们这是玷污真神的教义！真理之神是愿将世间的真理，分享给世人的神明，而不是用真理为条件，进行交易的奸商！难道你们连《真理福音》都白读了吗？！”
略带怒意的喝问，却是声若惊雷，无形的凛然气势，更是压得在座众人倍感压力——，明明只是一个看似十六七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势？！
“你……！？你……强词夺理！”
如果说作为一名圣职者，最不能接受的指责，无非是两样，一个是指责其品行有失于真理教的教义，另一个，则是讥讽其不能领会《真理福音》。
而白朗宁这一番喝问，却是当即激怒了在场所有的蒙特利亚圣职者。纵然远离教会，被派遣到多伦多王国，但好歹他们也是在教会从小品读着《真理福音》长大的圣职者，如此的质疑，岂不是触到了他们内心的逆鳞？
“你好大的胆！违背教规也就罢了，我们前来阻止你一错再错，你居然还如此羞辱我们？教会岂会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圣职者？我现在怀疑你圣职者的身份！和我们前往教堂确认一下吧！”名为巴恩的男人面带恨意，显然，自认为被冒犯的他，选择了怀疑白朗宁身为圣职者身份。
其实，这并非这些圣职者欲泄私愤。因为，不管这个少年是有心，抑或无意，总而言之，他的行为，确实挑战了教会在多伦多境内的权威——倘若，默许了这样的行为，那么，当地的信众，对于教会可能就没有那么强的认同感。
毕竟这里是偏远的多伦多，而不是教会权威不容置疑，却远在东方的真理教国。这种挑衅行为一定要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边巴恩愤怒的话音尤为散尽，身后一种神色不善的圣职者，也都作势围了上来。一时间，气氛登时充满了火药味。
而在旁的所有市民，也是慌乱的再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们既因为白朗宁愿意无偿向他们解读教义，而同情他的遭遇，又并不认为这些来势汹汹的圣职者有错，毕竟，神圣真理教传播到多伦多以来，便一直如此，就算是他们这些老百姓，也对教会收取贡金的行为习以为常。
因此，沉默与旁观，自然成了首选。
“你们……要动粗？”
是害怕了吗？当然不可能。
无论是作为一位问心无愧的信徒，抑或是作为一名“神拳”，只要是事关自身信仰的事情，这个被此方世界所同化的灵魂，便无所畏惧。
况且，“神拳”这个游戏时代的职介，不是白给的，只不过是心念一定，少年圣职者便立刻感应到周围这些面露不善的神职人员，身上根本没有神力流动，换句话说，他们并非神术使，只不过是普通的圣职者。
而这些普通人，想要困住像白朗宁这样武艺高强的“神拳”，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是，不管如何，就算无法认同彼此的思想，可白朗宁并不想伤害普通人。如果一味的闪躲，或是最后选择逃离，那岂不是承认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吗？
少年自然不认为自己无偿向市民讲解教义是错误的，可是，若是使用暴力，不单不忍心，想来，也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过……
“哎呀~~这位真理教会的朋友，还请看在我面子上，就此罢休可好？”
毛茸茸的手，搭在了巴恩的肩上，指尖锐利的野兽指甲，暗示着手的主人，是并不是一位人类。
但是，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关键的是，这支兽人之手，是何时搭在矮胖男人的肩膀上的？
“……！？”
是的，就在前一个瞬间，巴恩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右肩，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外来的重量，但是，仅仅是一个瞬间，由这支兽人之手所带来的重量，是如此的突然，也如此的教人心惊。
“……你？！”
本能的侧过头来，眼角的视线瞥见了不久前插过几句话的那位猫人，又矮又胖的巴恩，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背后的！？】
无声无息的慢慢靠近？似乎不是。
难道……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吗？！这个猫人是突然闪现到自己身后的吗？这怎么可能？！
“…灰喵？”正在犹豫的白朗宁，见此不由一愣。
“哎…算了，我来处理这件事吧。”灰喵摇头示意好友切莫再言，旋即，对这位被他一手按住的圣职者，徐徐说道：“在下名为灰喵?白色獠牙，如你所见，是一位半兽人。这位与你发生冲突的男孩，是我的同伴，虽然不是很明白你们所争论的事情，但希望双方暂且罢手可好？”
语气并无敌对之意，反而是很有礼貌的劝解，似乎，真的只是充当一位和事佬。
“……你……呃？！”矮胖的圣职者想要扭动自己的身体，以此甩开猫人的手，然而，身体还未开始动弹，那只按在自己肩膀的兽人手掌却是猛然发力，手劲由上至下的按住，生生将巴恩还未开始的动作提前打断。
喂？一只手就能够压制住一位又肥又胖的男人？
巴恩的胖，并非虚胖，确确实实是生活滋润而导致的肥胖，所以，纵然没有多少肌肉因为，也肯定灵巧不足，但单论力气的话，应该并不逊色于寻常的精壮汉子，可是，即便如此，这位猫人仅仅用一只手就……
这个半兽人，不是猫人，其实是熊人吧？！
“巴恩？！”
注意到这边某种意义上受制于人的同志，一众圣职者不免有些慌张，一时间进退两难。
神术，并非单有信仰之心，就可以学习的。如同魔法一般，一位神术使同样需要能够感知神力的天赋。
至于，在座的诸位圣职者，显然并非这种天赋异禀之人。而自知无普通人无异的他们，更是明白，倘若这位猫人是一位高手，那么，盲目与之敌对，怕是不好收场。
毕竟，半兽人这一种族，拥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原始宗教，素来不把神圣真理教放在眼里。而在多伦多的大地上，半兽人也是坐拥四大公国之一的强大族群，就算发生了冲突，洛兰公国的当地政府，也不见得会偏袒教会一方。
那么，这位猫人，是打算用暴力解决一切吗？
当然……不是。
“住手！”冷声厉喝的制止之言，却是突然从人群中传来。旋即，市民们惊呼与四散退避。
“……嗯？”
一众圣职者当即一怔，一时间还未觉察到来者何人。
但是，很快，铠甲碰撞摩擦而发出的一阵嘈杂、却又教人心悸的金属脆响，便立时传来。其声杂乱，显然并非寥寥数人，而是大队人马，再观慌忙退避的民众，来者何人，不言而喻。
“无关人等闪开！”喝问之声响彻这条街巷，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兵，当即生生挤开人群，直挺挺的闯入了犹在危机氛围中的街道。
果然是巡卫城市街道的治安军。
“…呵，总算是来了。”是松了一口气般，猫人忽然间松开了搭在某人肩上的手，若无其事的向着同伴行去，低声对其抱怨道：“你太冲动了，好在我猜到巡防营的人就快接近这处街道，否则，我看你怎么收场。”
“呃……哦、哦。”闻言，白朗宁不由恍然，暗道一声，原来这才是灰喵的用意。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归还是与预想略有不同：
但见一位面戴铁面的剑士，在士兵的簇拥下，当即快步向众圣职者与灰喵、白朗宁二人行来。
誒……？莫名眼熟，好像，是克利瑞斯王子身边的那个……那个……那个某某某！
【呀…名字记不住啊。】
内心略有吐槽，但惊愕的还是带队前来的，居然是克利瑞斯王子身边的得力干将。
这是偶然吗？
事到如今，就算灰喵再蠢，也明白这位号称“铁面死神”的男人，会出现在此肯定不单纯。
当然，这些都只猜测。不过，不管如何，他的出现，对于灰喵二人而言，确实是完美的台阶，不单是给自己，更是给这些普普通通的圣职者一个台阶。
直到“铁面死神”行至那位名为八本的圣职者面前，用那仿佛可以冻结空气的冷漠眼神，对其说话：“这里是多伦多的洛兰公国，谁也没有私设公堂的权力，更没有所谓的教令如山。就算是所谓的教皇亲来，也不能免俗。”
“…呃…你、你怎敢如此藐视教会？”
不过，圣职者们同仇敌忾的质问，“铁面死神”却是充耳未闻。旋即，又是冷声威胁到：“现在，都回到各自的住所，若是再行寻衅，别怪本将手中的刀剑太过锋利。”
威胁，是最好的交涉砝码。
见此，灰喵适时的推着还是怒气未平的白朗宁，似早有准备一般，说道：“走吧，现在乖乖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一切都回到住处再和大家伙一块说罢。”
“…………”对此，白朗宁面色茫然的愣了许久，只是任由着同伴将他退出了人群，当他回过神来，只得无奈的答道：“好吧……”
至于，那些教会圣职者是乖乖退去了，还是继续纠缠于这群巡防士兵，这一点，至少灰喵与白朗宁，是看不到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