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老人姗姗漫步地走到3月，空气中涌动着一股又一股暖暖的春潮，慢慢地，草儿变绿，树木发芽，人们脱下厚厚的冬装，大街上忽然流动起五彩缤纷的靓装。
不料没过几天，从西北利亚忽然刮来一阵寒流，气温又急剧下降，天也变得阴沉沉的，就像在头顶上盖了一床又一床灰黑色的棉被，憋闷，晦暗，让人心烦，让人喘不过气来。当地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学究讲，今年倒春寒，气候会大变。许多人听了像拨浪鼓一样直摇头，不相信，也不以为然，认为老头危言耸听，故意说出那样的话引人关注、哗众取宠。但三天过后的一个夜晚，天呼啦啦地下起了鹅毛大雪，这一下就是七天，冷得人们又把过冬的棉衣、棉裤从箱底里翻出来重新穿上。
雪下得很厚，快要埋没了膝盖，有人用尺子量过，平均超过一尺，有些避风的地方超过了二尺。这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极大困难，断水、断电时有发生，墙屋倒塌接连不断，恼人的消息像雪片一样纷沓而至，区委、区政府的电话经常被打爆。为此，军台岭区委、区政府紧急动员全区干部、群众积极参加抗灾除雪战斗，帮助群众恢复生产和生活，确保全区秩序正常运转，确保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稳定不变。
区委、区政府给每个部门分配了铲雪的具体任务。工会主席屈思贵接到命令后，迅速传达了会议精神，之后就带着铁锹和胡大海、谢师傅走在前面，丰德昌和最近才调到工会工作的高亚琴跟在后面。
高亚琴是铜州师范学校毕业生，在家乡YM县教了三年书，结婚时间不长，最近才通过关系调到军台岭工会，接替辛灵玲管女工工作。
区委所有部门在一马路摆开一字长蛇阵开始铲雪。工会的任务在一马路彩虹桥附近，大约有二十多米长。屈思贵领着大家把雪卷成堆，然后像滚雪球一样把雪堆在路旁，等待运雪车拉走倒入漆水河里融化。
天终于放晴了，太阳公公红着脸懒懒地钻出被窝，阳光普照在雪地上格外刺眼。到底是春季，冰雪已经开始悄悄融化，到处湿漉漉的流着雪水，一阵风儿吹过，冰冷潮湿中夹杂着丝丝暖意，春天的脚步加快了。然而，军台岭区却迎来了寒冷的冬天。
进入1993年夏季，从六月开始，连续三个月，军台岭区干部、职工没有拿到一分钱工资。原因是，受东南沿海改革开放大潮的冲击，区属国营和集体企业纷纷停产、停业，个体经济没有形成规模，地方财政收入迅速萎缩，除了基本必须的工作经费之外，全区6000多名财政供养人员仅能发放五个月工资，剩下七个月要靠区上自己筹集，财政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为此，区委、区政府召开了三天扩大的联席会议，绞尽脑汁出台了招商引资、发展个体经济、加快区属企业改制转型、加大农林特产税征收力度、加大政府职能部门罚款力度等几条措施。
措施归措施，但能救急救紧的措施其实只有二条，那就是加大农林特产税的征收力度和加大政府职能部门罚款力度。换句话说，就是乡镇伸手向农民要钱，城市打着管理名义向广大市民要钱。因此，区上成立了好几个由区长担任组长的工作领导小组，如征收农林特产税工作领导小组、公路综合管理工作领导小组、城市建设综合管理工作领导小组等等。区上规定，各部门除了留一名值班人员外，其余人员一律下到基层，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对工作不力的领导，区上坚决撤换。领导们说，这叫“坐在位上会抓钱，不会抓钱就让位。”
区委各部门没有政府部门的罚款职能，所以就把各个部门分到乡镇，包村包组清缴近几年农民没有交上来的农林特产税，同时还要摸清各村果树种植底子，下发今年新的征收数字。
任务明确了，各部门立即行动，就像当年搞计划生育一样下到村里。工会只有五个人，但有一辆BJ吉普，考虑到许多部门没有车，所以就把工会分在黄泥镇最远也是交通最不方便的安营村。为此，屈思贵让大家回家做准备，第二天早晨留高亚琴值班，其余人跟屈思贵到安营村去收税。
下午，丰德昌回到家里，妻子何雅慧已经熬好稀饭，做了两个素菜在等他回来。说实话，何雅慧所在的高台乡日子很不好过，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省、市、区、乡实行财政包干的分灶吃饭制度，高台乡基础工业几乎没有，财政收入主要靠17个村的农业税支撑，尤其是最近两年，几乎年年拖欠几个月工资，今年情况更是糟糕，财政收入只能保证5个月工资，如今，何雅慧已经两个月没有拿到工资了，手头紧张，日子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好在甜甜跟着雅慧上学前班，没有什么花费，所以一切还能对付和凑合。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床上看电视连续剧《新星》，内容是一位县委书记深入基层，勇于改革，发展地方经济，得到老百姓的认可和拥护。看完电视剧，大家简单洗刷了一下，关灯睡觉。
到了子夜，丰德昌在梦中被一泡尿憋得难受，朦胧间睁开双眼，忽然见八卦玉壁发着绿光，嘤嘤作响，丰德昌猛然清醒，一把抓过八卦玉璧放在胸前，他知道一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是不是“摇婆”出事了？或者是家里又有什么不好的事？……丰德昌想了许多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熬了好几个小时，丰德昌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工会主席屈思贵带领丰德昌、胡大海和谢师傅按照区委部署，坐上BJ吉普向安营村驶去。
安营村坐落在黄泥镇东南十五公里山卯SH拔1200多米，距黄泥镇最远，是最高、最偏僻、最穷的一个自然村，和南A县交界。据史书记载，北宋年间，杨六郎挂帅抗击辽国曾在此安营扎寨牧马，故而山卯上的村得名安营村，山卯下的自然村叫牧马村，一直延续至今。有位不知名的诗人曾路过安营村写过一首《行吟安村道》，描绘了安营村的险要，其曰：
“六郎安营处，伸手可接天。清风托白云，挥袖雨涟涟。沟壑生险象，曲道随山盘。荒草埋漆腰，茫茫无人烟。”
由此可见安营村地理位置的独特和重要。现在，区委把工会派到安营村，不知工会能否在这重要的隘口发挥作用。
在来安营村之前，屈思贵已经和镇上负责包抓安营村的干部梁思安进行了接触，对安营村的基本情况和现状已经有了详细了解，为了避免饿肚子，他们在镇上食堂饱餐一顿，又让谢师带了若干方便面和面包。
早上九点，BJ吉普载着屈思贵、胡大海、丰德昌和梁思安在黄陈公路上艰难地向上爬行着。这是黄泥镇计划修建的渣石沥青硬化乡道之一，因为资金短缺，迟迟没有动工，现在还是泥土路面，坑坑巴巴，非常难走，吉普车走在上面像跳舞一样。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这段路是群众戏称的“雨天水泥路，晴天扬灰路。”的确，在雨雪天气，这样的路面泥水交加，车辆根本就不能通行。在晴天，泥土松散，车辆行过又是尘土飞扬，弄得人灰头灰脸。因此，这里的群众上街买菜经常是论堆论捆地买，每次最少要准备一周左右的菜蔬。出行难，已经是制约安营村经济发展的瓶颈，这是任何一届领导都知道的，但是，没有钱啊！没有钱难死人啊！
今天还算幸运，汽车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安营村就旧城堡大门前停下，丰德昌跳下车仔细观察。城堡看似简单陈旧，荒凉颓废，拱形门洞，厚实笨重的大门，厚重的青灰色砖块，但直觉告诉丰德昌，这是一个写满沧桑的城堡，也是一个充满谜团的地方，这大概就是杨六郎当年设立的兵营吧。九百多年过去了，随着社会变迁，人口增加，现在村子的布局有了很大变化，很显然，只有少许老户人家住在城堡里，大部分村民都陆续搬到城堡外面。只有这座城堡大门静静地伫立在这儿，像一位沧桑而又慈祥的老人，无声地诉说着安营村的历史，关注着春秋风雨的变迁。
在梁思安的带领下，几个人来到安营村村委会主任赵向前家。赵向前住在城堡外不远处，坐北面南，建了四孔砖石窑洞，在窑洞左前方是一排五间砖木结构的厢房，院子干净，杂物堆放有序，从外观看，小日子还过得不错。
梁思安进门就叫赵主任，很快从窑洞里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汉子，高个，黑脸，短平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明利索，一看就是当过兵受过军事训练的人。
赵主任一见梁思安，立即张口笑着骂道：“你个狗日的又跑来干什么？”
听到赵主任这样骂梁思安，所有人心中暗暗大吃一惊，心想，这人怎么了？这样粗陋不堪，是不是他们俩以前有过误会？不料梁思安也笑着骂道：“我个狗日的想你这个狗日的了！所以来看看你，怎么了，老战友，不欢迎吗？”
听到此话，赵主任走过来右手搭在梁思安肩上，拍拍说道：“欢迎你个屁，你不来的时候我还清闲些，你一来我就知道没好事，看来我这饭都吃不安宁了！怎么样，大家等一会，吃点面条？”
梁思安说：“不吃了，你边吃我边给你说说情况。”
接着，梁思安把工会屈思贵一行人介绍给赵主任，赵主任连忙给大家让座倒水，说到收农林特产税，赵主任满脸愁容说到：“提起这事最让人头疼，情况你们大概都知道。去年夏季，这地方遭了冰雹，苹果受损面达到了百分之六十，商品果少，价格低，所以大部分家庭没有交，我挨家挨户催了好几次，仅仅只收了三家，其余的都交不上来。现在你们来了，我只能带你们认个门，剩下的事我就不能管了，都是本村人，我每天都要在这里生活，不像你们，收完税抬脚就走人。就这为了收税，我也得罪了不少人，天天被人撇着洋腔骂，老先人在地下都被骂的不安生了！狗日的，这那是人干的差事！”
梁思安听到此话劝道：“别生气，大家都一样，前几年是计划生育遭人骂，我都断子绝孙多少回了。现在是收税遭人骂，挨骂挨得多了，我的脸早就变成跟城墙一样厚，你还发个什么牢骚？”
赵主任一听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老子有本事，把你安排到镇政府吃皇粮，我还是一个破农民，还要跟土地打交道，不一样了！早就不一样了！好了，不说了，吃过饭我带你们去！”
赵主任呼啦呼啦几口把稀饭倒进肚子，大老碗往前一推，站起来说声走，一行人出了院子。按照事先分工，屈思贵把所有人分成两组，梁思安和丰德昌、胡大海一块去一组，赵主任和屈思贵、谢师傅去二组，按统计的村民名单，挨家挨户发放了331份缴税通知单，上面有去年拖欠和今年要预交的金额以及迟缴税要承担的责任。晚上七点多，当两组人员发完通知回到吉普车前集中时，大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来是，工会吉普车被人用石头砸了。
车被毁损的十分严重，车头有几个大坑，所有的玻璃被砸成碎片，汽车轮胎明显地被放了气。看到此景，谢师傅心疼得围着车转了几圈，一言不发地蹲在那里掉眼泪。屈思贵看到此景，觉得问题很严重，转身跑到小卖铺里，想给区委打电话汇报情况，但电话不通，连个响动都没有。于是，屈思贵赶紧叫大家结伴步行下山。
天已经大黑了，当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摸黑回到镇政府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电话打通了，区委指示在镇招待所原地休息，马上派公安局连夜到村里查明情况，严惩带头闹事的村民。
接到命令，屈思贵、丰德昌、胡大海和谢师傅四个人简单在镇上食堂吃过晚饭。公安局来了九个人，分乘三辆小车，又带上工会四个人向安营村驶去，谁知到了山下大拐弯处，一条又深又宽的壕沟把汽车挡在那里，显然，道路被村民挖断了，汽车根本过不去，没办法，只有把小车停在壕沟那儿，留两个人看车，其余十一个人徒步上山。于是大家又走了四十多分钟山路，来到被砸烂的BJ吉普前。
村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响动，家家大门紧闭，没有一丝灯光，奇怪，村里来了这么多人，连狗都不叫一声。大家正在胡乱猜想，忽然从四面八方穿出七、八十条狗，狂叫着，怒吼着，把十一个人围了起来。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从地上抓起石块准备自卫。丰德昌从来没见过这场面，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
狗越聚越多，渐渐地围成一个半圆形阵势，它们一阵又一阵阴森恐怖的怒吼，把人们的恐惧推到了极限，大家不由自主地慢慢向村外后退，就这样人群退一点，狗群进一步，人和狗形成了对峙拉锯地紧张局面，直到把十一个人逼到村外，狗群忽然开始进攻，几个警察被咬烂了裤子，抓伤了脸，就在这时，一声口哨划破长空，狗群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蹲在哪儿，看着这人群向后退去。
这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暴力抗税行为，看来派少数人进村收税是不行的。局势复杂，情况紧急，这消息立即被层层上报到高层。当然，一群狗把一群警察撵出村外的消息使各村村民振奋，短短几天功夫，又有七个村的收税工作组被狗群撵出。区委区政府紧急指示，各包村小组暂停收税，立即撤出，等待上级指示。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忽然有一天早晨，几万农民携儿牵母，背着水瓶和锅盔馍，像蚂蚁似的从四面八方赶到市区，一下子就把一二马路截断，把市政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要求免收农林特产税。
农民兄弟的行为，使城镇下岗失业工人抗争的激情受到了极大鼓舞，尤其是煤矿下岗工人，他们纷纷伸出援助之手，给农民兄弟供热水，发面包，许多人打着要就业、要吃饭、要养家的横幅标语在大街上游行示威，一时间，铜州市交通瘫痪，市场停业，出现断水断电，市民不停地打电话骂政府，有些地方还出现了打、砸、抢、烧商铺的现象。
情况万分危机，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出市政府的想象和控制，中央和省上领导乘直升机赶赴现场，指示全体公安干警和政府公职人员立即上街维护秩序，防止坏人利用不明真相的群众发生更大规模的骚乱。同时，政府用广播宣布，停止征收农林特产税，不管群众种什么，只收农业税，也就是只收公粮。
农民兄弟听到消息后开始返乡，但下岗工人不罢休，他们坚持围堵市政府和矿务局，逼得高层领导表态，中央和省、市立即划拨组织一千万元，给每个下岗职工发放六个月工资，想办法安排他们就业，对于快到退休年龄，实在不能就业的，单位给办理养老统筹，保证每个职工退休后有养老金。这消息一经宣布，下岗工人渐渐散去，事态得到有效缓解，但这场事件带来的后果和损失却难以估量。
丰德昌在这次收税风波中被狗咬伤，区委给他注射了狂犬疫苗和防破伤风针剂，指示回家休息疗养。正好，丰德昌借此机会住在爱人学校云岭小学，一头扎进法律海洋之中。
公元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十日，丰德昌第二次参加了全国律师资格考试。从考场出来，丰德昌感觉卷子答得特顺，特好，心想这次一定能够通过，脸上喜滋滋的，处处洋溢着幸福和成功的自豪。终于等到一九九四年元月份公布成绩时，丰德昌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自己看到成绩之后的喜悦情形，但当他真看到成绩时，丰德昌傻眼了，半天沉默着没说出一句话，妈呀！考了239分，差一分没有通过，仿佛鬼使神差，故意跟自己作对似的。生气！太生气了！妈妈的！真他妈的倒霉！想想自己刚才在路上心花怒放的情形，丰德昌庆幸自己没有向他人吹嘘夸耀，不然，今天这个结局会让大家笑掉大牙，从而成为饭后茶余的笑料。丢人啊！不过，丰德昌转眼一想，自己仅仅是差了一分，这也不算很丢人，如果明年再考，那一定能成功，一定！想到这里，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倒霉归倒霉，生气归生气，二月份，丰德昌意外地接到区委组织部通知，他被市纪委临时抽调一个月，协助办理有关案件。原因是，丰德昌是自学考试法律大专毕业，加入组织的积极分子，35岁以下，年富力强，刚好符合办案人员要求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