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冲修长灵动的手指点压在冯羽背上,透过薄薄的纱衫,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凉。
“太皇太后觉得可好?”他轻轻问。
“你是问什么?”冯羽伏在枕上闭眼反问,“是问你手上的力气,还是你那个均田制的推行意见?”
李冲跪坐在她身侧,刚洗过的乌发还有些潮湿,散怠垂散在肩头,沉静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两个都要问。看哪个更得太皇太后的欢心?”
“那就......还是手劲更好些吧。”
“怎么?臣刚才所说的那种推行均田的法子不好?”
“冲儿........”冯羽蹙眉沉声唤道!
李冲顿住,和缓笑了笑,闭了嘴。
冯羽今天被那个天象的事纠缠得无法脱身,确实已经烦累坏了!刚才他陪她沐浴时都觉得她没什么兴致。
虽然他那么想阐明他的观点,她却一直不愿意他在政事堂重臣面前多言。压抑着辩论反驳的冲动,李冲虽只静坐听了几个时辰没怎么出声,却比说了一整天的话还难受。
不过此时,确实已经不再是和冯羽讨论的好时机了。
他安静下来,为她放松全身每一块肌肉,也努力把自己的心思转到眼前事情上。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道:“好了。”
冯羽含糊应了一声,手指向外微微抬了下,示意他退下。
李冲却没动,轻声道:“太皇太后睡熟之后,臣自然会离开。”
冯羽困倦得狠了,哪还去理会他,几乎立刻便昏沉起来。李冲轻轻帮她把身体翻过来躺好。
一月底,在空旷的寝殿里即使守着火盆也还有些凉意,他为她盖好锦被。
这张沉香木雕花大床是如此宽阔,李冲退到尽里面,便躲开床头昏黄灯火,完全隐进了黑暗。
侧卧在那儿,他静静的望着冯羽。
空气中有两人沐浴后留存的发香........更有李冲身体散发出的幽然不竭的清冽味道。
本来习以为常,李冲早已注意不到自己身上的香气,可停药半年香气消失后再服药,他却日益明显闻到这种味道……也越来越强的感受到自己身体在一点点虚弱衰竭。
........或许冯羽总不要他侍奉是有原因的吧。
他不禁微微一笑,叹了口气,看来她也不想亲身感受他一天不如一天的憔悴。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要他吃那东西!
她让徐謇送来的药,他当着老师的面一口吞下。那种被寒夜的凉水瞬间冰冻住五脏六腑的感觉,真是刻骨难忘。
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她不喜欢他总是生龙活虎精力十足!她刻意要让他陷入一种长时间的萎靡。
药量加倍……这东西要是吃多了的话......他很明白,这是一种严肃的警告。
她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证明他已经背叛她,她只是隐隐觉出有些不对。于是警告他别在背后玩什么小花样,她若是发现绝不轻饶。
可没有证据,她就这么做事!
她就是这么不疼惜他!
为她做事尽心竭力,对她所说一切惟命是从,她还是如此不疼惜他。甚至,比对其他人更加戒备疑心。
李冲看着冯羽修长曼妙的躯体,冷冷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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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完了手中公务,李冲便独自一人出了宫。
明知自己会一直被冯羽的眼线盯着,他也不必再加任何掩饰,径直催马向冯可的山顶小屋驰去。
初春的阳光便若林中地面积攒的层层叠叠的松针,有些松散棉软,又有些麻麻扎扎的刺人。待终于勒住缰绳停下时,他已薄薄的出了一身汗。
他跳下马,远远望着那个小屋停了一会儿,才喘匀了气,走过去。
小屋上没有锁,就和王睿家一样,随时对所有人敞开。
在主人不在家时进入人家房子,何况主人还是个女孩子,李冲觉得很不习惯,心跳得有些快。
又停了一会儿,他才吸口气,推开屋门。
不急进去,他站在门口,环顾一周。
小屋窗明几净。
阳光从宽大窗口涌入,把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暖融融。
除了那张琴不在,案上也没了红梅,其他一切如旧。便如他一年前初来时所见的模样。
忽然,李冲觉得冯可好像并没离开,只是到后面厨房忙碌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会掀起碎花门帘钻出来,友善又骄傲的向他微笑。
......这念头简直莫名其妙!
李冲摇摇头,把这些臆想驱赶出去,让自己镇定一些!
走进房间,他径直走到窗下小案边。
案上规整列着一方古砚,笔墨,几本天文类的书和诗集。诗集下有厚厚的一摞信。
他随手拿起一封,发现没封口,也没有提签。
取出信纸,展开,他惊讶发现这信那么紧密的字竟然还写了满满三篇。
抬头的称呼是“可儿”,那字迹又是如此熟悉,他不用看落款也立时确定是拓跋宏的亲笔。
只看了两行,李冲就脸红了。
怪不得那天他说拓跋宏在小屋中动了笔墨,不小心沾染了衣裳,皇帝陛下竟会突然那么局促不安!
这信写的.......可真够肉麻的!
两人一起读书这么多年,拓跋宏的文风他太熟了,刚毅古朴,豁朗开合,谁能想到他堂堂一朝天子,会背人写这么酸溜溜的文字?!
李冲觉得有点看不下去,一目十行扫过去,草草翻过,才发现他竟是从开头一直酸到底了。
这人.......李冲捏着信纸愣了一会儿,泛起一丝哂笑。
这人看上去待**之事并不上心,其实根本就是个痴情种子!只是这些年没有哪个女人能激发他天份中的执念。
如今,他是一点不剩把一辈子的痴都倾注在冯可一个人身上了!
李冲自然知道拓跋宏迷恋冯可,却料不到他竟会陷得这么深,这么毫无节制。
把信装回去,又拆了一封,他接着看。
纵然对这种太过纠缠的文字一向没好感,但是要做成心中之事,他便一定要全看完,挑些合适的证据。
坐在案边温暖阳光中,李冲一封一封看下去,一直看完案上的所有四十七封信。
都是拓跋宏一年来留在冯可家的。他不知寄往何处,只得权且绵绵密密絮写心事。
大概是他没打算寄出去给她看的缘故,写得便也有些随心信手,有些地方甚至全然文理不通。时而清晰时而潦草的字迹里有脉脉的温柔,有无望的挣扎,甚至有苦思到狂躁时的呐喊和责骂!
可无论他写过多少次,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想她,他还是接着又来了,接着写他无处诉说的爱恋相思。
初看觉得不屑,甚至有些好笑,看得多了,李冲又一次陷入沉默思索。
他.......他那么痴情。痴到让一个旁观者心动。
若冯可看了这些信呢?
她可不是那位冷到没半点人情味的太皇太后!她和拓跋宏一样,都是性情中人。
李冲确信无疑,纵使冯可追求者无数,她也没遇到过这么痴情的男人。纵使她遇到过如此痴情男子,那人毕竟不是天子至尊!
若是看见这些信,她立刻就会被感动得哭出来。而哭过之后,只要她再看一眼他附上的说明,说拓跋宏如今陷入困境,急需她,也只有她才能解围,她便会立即插翅飞回平城!
太皇太后正烦心天象之事,会默许他这么做的。
而冯可回来之后的事.......他只需旁观即可。
解朝政难题,亦成全一对有情人,有何不可?
凝在信上的目光里尚有些莫测和犹豫,他上扬唇角已渗出一丝幽冷得意。
至于这对有情人,其实很有可能是......
罢!莫非他还要竭力为他们避讳不成?!
若他们当真做下**之事,对他而言,那不恰是一个大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