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酒女郎得了彭漾应允,于是端着美酒给二人满上。而后正身端坐,也不知是应贵人之要求,还是心存报复。忽然面如寒霜,柳眉倒竖,如同变脸京剧般,刹那间就从俏丽可人的美人,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母夜叉。就是孟达这等天不怕地不怕,阎王老二他老大的武人,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寒气一逼,心下不由自主的跟着哆嗦了一下。
那女郎却是得势不饶人,趁着气势正盛时,踩着节点,寒着俏脸,仿佛在模仿他人神态般,以教训的口吻道:“尔等在此大谈忠心,却不知心仁否?行义否?自古未有仁而忘其亲者,未有义而忘其君者。何必言忠,仁义而已。老子有云: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今只窥君等智勇过人,未闻仁义于君何有,言忠岂不伪哉!”
此言一出,还是从一卑贱的侍酒女郎口中吐出,不由的让二人感觉受了莫大的侮辱。那脸霎时就由红转青,由青变黑。
孟达性急,口中骂骂咧咧,一脚踹翻坐榻上的小酒桌,就腾地一下窜起,要暴起发难。
正要下手狠揍一顿时,却忽然僵住了,变得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原来,那女子正拿着一个腰牌在手中晃悠。本来女郎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可待其急忙掏出信物时,却反把对方吓得不轻,不由调皮地炫耀起来。
彭漾眼睛是睁了又闭,闭了又睁,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这里怎么会有大王的腰牌。可事实却是残酷的,不是幻觉,一切都是真的。那岂不是说......
想到这些,彭漾就不由自主的跟着遍体生寒起来,他实在不敢想象会有怎样的后果。
女郎见二人向自己请罪,仿佛自己就是贵人一般,表现的十分的卑微。这让她十分高兴,见往日里自命不凡的人匍匐向自己卑躬屈膝,也不由地怨气消了大半。
只是思及自己遭受的屈辱,又不甘心就此放过他们,于是清了清嗓子,戏弄道:“那贵人离开时有言,若你等表现得还知羞耻,懂荣辱,就把下面的话转告给你们。可是我一直伺候在你们身边,只听了些大言不惭的话,未曾见到你们到底哪里有羞耻之心,又哪里懂得荣辱得失。”
彭漾见此都快急哭了,这是赤裸裸的要打击报复呀!
可是他却无法,既不敢用强,又怕改日大王问起,自己却是一概不知,真被当成不知羞耻,不懂荣辱之人。
遂一跺脚,狠下心来,暗道:哎,夫子之言不差,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善财难舍,更何况颜面。只是为了日后的前程着想,今日这面皮不要也罢。
于是,彭漾就拉着百般不情愿的孟达,一起给女郎陪不是。
女郎却是美目一瞪,将他们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狐疑道:“你们不会是想着事后报复于我吧?”
此言一出,孟达不干了,面露愤懑之色,欲要和女郎理论,却是被彭漾拉着衣角,示意他不要冲动。
孟达自己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小心翼翼,仿佛是捧着个易碎的珍宝般,对女郎道:“怎敢,您就是再借我个胆,我也不敢把姑奶奶您给怎样了。”
女郎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撇下伪装,大大咧咧道:“好了,老娘就不在戏弄你们了。就你这笑脸,比哭还难看,被人看见了还以为老娘又欺负人了呢!那贵人让我带的话你可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彭漾拉着孟达,连连应诺,同时心里也在嘀咕:你这女人,得有多少张脸,眨眼功夫就换了几张。就凭你这能耐,我日后还是敬而远之为好,哪里还敢再来招惹,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自己找死。
女郎看着乖乖聆听训导的二人,仿佛是自家孩子在面前乖乖听训一般,不由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贵人有言:智勇,人之兵,凶器也。当以仁义藏之,为不得已而用之。”
彭漾这才知道,原来大王是让他日后多修仁义,不仗着才智而生邪。
却说孙权牵着儿子孙登走出酒馆,孙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仰着天真的小脸,问孙权道:“爹,为何智慧和勇敢会成为凶器,孩儿不解?”
孙权心知孩子还小,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但又不能含糊其词,产生误导,只好拿日常生活中的事情给他打比方。于是孙权轻抚孙登的小脑袋,笑问他道:“那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跟弟弟妹妹,以及宫中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孙登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又带着稚气,道:“当然!”
孙权又问他道:“那你喜不喜欢让他们都听你的话,在你的带领下玩耍?”
孙登又是点头,孙权就问他道:“那你用什么办法让他们听你的话呢?”
孙登闻言,小眼珠子直转悠。知子莫若父,孙权立时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当即脸一板,补充道:“可不许说谎,说谎的孩子爹可不喜欢。”
孙登这才不情愿地轻声道:“他们那里敢不情愿,不情愿的都给我揍了。”一边说,还一边拿眼偷瞧孙权的反应。
孙权又好气,又好笑,狐疑道:“就你,三岁大的小不点,你那些表哥、表姐比你可大多了,他们会任你欺负?该不会是专拣你亲弟、亲妹欺负吧?”
孙登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胆子大了起来,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强辩道:“别看我个小,我可是很聪明的,也最护弟弟妹妹的。而且,最能打的两个表哥可都听我的话,我当然想揍谁就揍谁了!”
说着,还昂着小脑袋,挥舞着小拳头,很是骄傲的模样。
孙权眉头一皱,心想这事八九是真的。旋即又一想,这还得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找爪牙,干欺负人的事。那大了,岂不是要翻天。
孙权心道:好嘛,本来还想根据你美好的玩耍经历,给你找个反面典型,没想到你自己却成了反面教材。
于是,孙权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不是仗着你爹是大王,才让你两个表哥为你张目。”
孙登小嘴一撇,道:“才不是呢!平常我有好吃的,好玩的,那样不是拿些给他们,要不他们怎么会甘心的听我的话。”
孙权暗暗点了点头,心道:你小子还算争气,没把你老子的脸全给丢光了,是我的种。
于是,孙权一高兴,就把孙登给抱在怀里,面上却装得挺严肃,道:“你能想办法用好吃的、好玩的拉拢住你的两位表哥,让他们作为你的帮手,这就叫做智。你敢带着同伙,去揍不听话的人,这就叫做勇。你如今,可以说是智勇双全啦!”
孙登还小,不知孙权话里有话,以为是夸奖他呢,特高兴。
可孙权接下来却是脸一垮,寒声问道:“只是你用这种方法让人听你的话,恰当吗?”
孙登见老爹面带青色,声如寒霜,机灵的他立时知道形式不妙,当即装乖,小心翼翼道:“不当。”
孙权冷哼了一声,道:“这就叫不义。”
孙权又继续问道:“那我问你,你的玩伴都是自家亲戚,你不去和他们相互亲近,反而去揍人家,这好吗?”说到此处,已经面如寒铁。
孙登缩了缩脖子,生怕老爹如老娘般,动不动就给他来个屁股开花,声如蚊蚋,道:“不好。”
孙权看着儿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心道:让你不学好,今儿非得吓吓你不可。怎么样,现在吓得够呛吧!
想到这儿,孙权眉头一横,露出凶态,仿佛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道:“这就叫做不仁。”
说道这儿,孙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狰狞道:“不仁不义,你都全沾边了,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呀!”
孙登吓坏了,紧抓着孙权衣服,生怕被抛弃似的,不仅小脸煞白,更是慌不择言,道:“父王,儿臣不敢了,儿臣知错了。”
一连两个‘儿臣’,不仅露了底,更是带着哭腔,指不定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孙权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要真吓出个好歹来,就该他自己心疼了。
于是,在孙登认错后,孙权脸色就渐渐缓和过来,温言道:“知错就好,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孙登一看老爹脸色不再吓人了,赶紧将小脑袋频点,表示自己知错了。
孙权又问孙登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孙登只摇着小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可就是不说话。
孙权暗自估摸着,儿子是刚刚被自己给吓怕了。
于是,说起话来更是柔和,想要抚平他紧张的情绪,解释道:“你想啊,你团结你两个表哥,让所有的人听你的话,这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你用错了方法,用错了方向,用不正当的方法来获取你想要的东西,是以这种智慧和勇敢加在一起,其实就是暴虐。你想过,最终会为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孙登又是摇了摇头。孙权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慈祥道:“当有遭一日,你的两个表哥因故没在你身边,你还能让他们听话吗?没了你的两个表哥,你会不会反过来被曾经欺负的人揍一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