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了院子,叶胜仪便开始担忧,古人请安这种事在电视上常看到。可是具体怎么做才是对的?是该半蹲万福还是作揖?万福又是朝哪边蹲,哪只脚在前哪只脚在后呢?她完全没有头绪。
见了那人人都称夫人的金姨娘,她又该如何称呼?衣姐儿之前是怎么称呼她的呢?见了又该说些什么?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紅萱察觉有异道,“小姐别又后悔了吧。以往请安只低着头不说一句话,要不就是说些老爷听了没意思的话。今儿如又是那般,不如还是回去。”
叶胜仪便道,“我往日不知礼,如今有心想恭恭敬敬好好请安,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唉,咱们又不是那宰相王孙家,难道还有什么大礼好讲?请个安,热热乎乎几句贴心话就好。”
叶胜仪有口难言,自己不会的就是“请个安”这三个字。中国的礼仪传到到了今天,请安、作揖、万福什么的都早就失传了,据说左右,幅度都极有讲讲究,她如何敢冒然露怯?
摇摇头,心中焦急。蓦地,不知怎的想起磕头大礼来。
传统的礼仪保留到如今社会的,只剩下磕头这一项了。虽然也不常做,但过年时向祖辈磕头,丧礼上看主家磕头等,还是知道些的。做子女的平日请安给爹妈磕头不知道在古代是不是也像现代一样不普遍,但她是去认错的,就不算太夸张了。
她劝自己安心,面貌相同人又不曾出门,哪里就容易想到这身躯的里子竟然不同了呢?
于是心下大定,有心思打量起这宅院来。
她起先害怕古代的园林她会找不到地方,谁知这宅院并不算大,出了她的小院子,过了不远就能看见三间正房,花园、游廊都不大,也没什么亭台楼阁,大小不过两座现代乡下的农家小院的光景。
正房门口也并没有像红楼里描写的那样,有几个丫鬟专等着给主子打帘子。走到门口,紅萱寻了个借口说迟些再来回话,并不跟着她只掀开纱帘让叶胜仪进去。
入内只见一间不大的堂屋里,靠墙正中摆着一张供桌,上面供的是一个身穿龙袍的人的画像,奇怪的是这个皇帝打扮的人,鼻间有一团粉白,看起来有些滑稽,上书四个大字,老郎菩萨。
供桌前的堂桌上摆了几碟饭菜,左右分别坐着叶老爷和金姨娘。
叶胜仪看这家的房子、院子、屋里的摆设,和她之前去过的北京宅院,苏州园林都差得远,当下心中更安,这家并不算什么大贵之家,想来请安之类的礼节不会是太了不得的规矩。
金姨娘见她进来,被她那一身装扮晃得有一瞬恍神,下一闪整张脸就堆起了笑,“衣姐儿来了,身子没好,起来走动什么?”
叶老爷却板着脸道,“进来也不请安,傻站着做什么!这一身的肉,站在那儿真是……”
话没说完,眨了眨眼。从前见叶胜仪,都是驼着背凸着小腹,像个垮成一堆肉团。他素来不喜欢女子肥胖,给女儿起名千挑万选定了胜衣两个字,虽是不愿女儿弱的意思,也还暗寄托了那飘然若仙的风姿的寓意。因此他一次见她都比一次胖,又贪吃成性没有半分灵气,就不由烦恼。
今儿却怎么有些不同?
只见她衣色鲜亮,脸上带着几分笑,站得直直的,收肩挺腰,整个人隐隐有种上拔的劲儿。虽然还是圆滚滚的,但却极有精神的样子。不由点了点头,道,“嗯,看来好的差不多了,气色不错。”
叶胜仪常年练舞,虽然躯体不同,却自然而然的挺胸收腹,以腰撑起全身的挺拔姿态。加之心态积极自信,和之前那灰暗臃肿的小姑娘自然有了极大的不同。其实人并不是胖就不美,美不美的不过是人的主观印象,有人不算太胖,却给人臃肿肥腻之感,也有本来体重过重的人,给人的感觉却是积极明朗向上之感,心态其实起了不小的作用。
她朝着叶老爷跪下磕头,道,“女儿顽劣,惹爹伤心,自省越想越错,特来请安,求爹原谅女儿年幼无知。”
叶少山一愣,自从他辞京回乡将她接到身边起,这个唯一的女儿不是老鼠躲猫一般畏畏缩缩躲着他,就是用充满怨毒的眼盯着他,从未说过一句和软话,有次甚至直接如泼妇般骂他和金玉霞逼死她亲娘。今日听了她这清清朗朗认错的言语,只觉得眼眶阵阵发热,不知如何反应才是。
金姨娘殷勤道,“哪个教你行这大礼?快起来吧。身子还没好呢!昨晚胃口又不好,送去的泡螺可吃了吧?”
“泡螺?”叶少山听到这吃食就捺不住火,“我不是交代了给她粗茶淡饭?怎么又给她送油酥泡螺!”
“衣姐儿吃不惯!侍宝去厨房换了两次饭菜。我怕她病中不吃东西身子撑不住才送了去的。你也是,她有病的人,哪能吃的下那些粗糙东西。”
叶老爷看着叶胜仪又不悦了起来。
这就是当面给她上眼药了,叶胜仪立刻上前恭敬道,“多谢姨娘惦记着,粗茶淡饭怕我吃得不香还落了大油,又专门买了点心送了来给我做晚餐。虽是长辈赐不敢辞,但我记着爹的嘱咐,实在是不敢违逆。这油酥泡螺更是看到就想起惹爹生气的事,已决定从此再也不碰了!昨天送的还放在那里呢,爹可去看看。”说完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叶老爷。
看着女儿清澈的目光,叶少山点点头,道,“那倒不必,你能知道不贪嘴吃,为父就能稍稍放心了。来坐这儿吃点粥吧。”又转头对着身旁的金姨娘道,“玉霞,你不可这么纵着她!胜衣眼见都要十五了,如此痴肥,这将来……”看了看她,终是没在女儿面前提婚嫁的事儿。
金姨娘上下打量下叶胜仪笑道,“衣姐儿哪里肥,年少长身体时稍壮些原是正常。我看挺好的,你不要总这么挑咱们衣姐儿。”
叶老爷道,“不肥?你总这么惯着她,生怕她身体孱弱!我知道你怕人背后说你后娘的闲话,只怕传出什么饿着她的名声。我知道你的心就行了。你一定得管着胜衣些!”
叶胜仪听金姨娘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她的攻击,知道叶老爷对金姨娘的偏信不是她这几句话就能扭转,也不急于一时。不慌不忙在桌边坐下,看看桌上的菜,一碟笋丝,几条炸鱼,一箩饼,三碗白粥。和她平时所吃的油腻之物大相径庭。于是端起白粥就着笋丝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装作看不到金姨娘在叶老爷夹菜时那渐渐不再亲昵的眼色。
叶老爷吃了几口饭,问叶胜仪道,“你这些日子在家,跟着金姨娘学了哪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