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十年就可长生,于升仙寥寥无几、凶险艰难的修行道来说,是何等的惊人,何等的容易!
但凡高深修家哪一个不是大智慧大毅力之辈,比之凡人好官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者是修家有大能,搬山开路、消弭天灾皆是修家独一份的本领。
修家寿元将尽而又升仙无望时,便去当官,造福百姓。来日得长生,再续修道法,终可飞仙。
岂非天作之合?
非也,可惜。
无论境界深浅,但凡沾了修行法的,都做不得奉天官。
两条截然不同的大道,选了一条,另一条就踏足不得。
唏嘘之间,正道高人心里另有一份担忧怀疑:乾坤锦绣生衍亿万年,未曾见过天监这样古怪的事物,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邪魔外道层出不穷,见得多了。看上去正气凛然的天监,内中又是如何呢?
不受修家为官,到底是法度使然,还是天监自保?“致仕长生”又是否为真?三百年不久,还看不出来什么,大多数修家耐性好,既然天监未见行恶,再等等又何妨。
“刘头儿!”陆慎夫抬头问道,“最近的州府是哪一个?”
事情古怪,三人商议决定,先去寻奉天官核查,再将证物交由北剑山高人。
“再一日就到义州府,”刘头儿回话,“通关文书需得入城落印。”
天下一百三十四州,真龙一脉占北原二十三州,义州在天监治下的一百一十一州里所在偏北,临近战场,通行就严格许多。
“到时你把文书交予我,我替你跑一趟。”陆慎夫道,箱子里藏了好些天,他知道刘头儿所贩运的不止粮食,还铤而走险载了生铁。到时陆慎夫顺便叫府官亲自落印,之后行程便会顺利许多。
一日之后的正午时分,义州府顺利抵达。三人拿过文书,向行人问清所在,便直奔府衙。
即便时值寒冬,义州府的大街还是人来人往,繁华得很。
车水马龙间,三人拐过几条街道,见着了府衙。
黑红色调的衙门,高阔方正,威严肃穆。
“我等为山野修家,所为要事,请见义州府的主事大人。”陆慎夫说明来意后,守门的小衙役连忙进门通禀,不多时就开门,迎三人进去了。
府衙内中格调也是简朴庄严,路过正堂,只见正位端坐一位黑袍子的年轻大人,正审讯案件。
引路的小厮未停,带着三人走进一处书房,看架势是要三人在此等候。
可推门进去,却并非所料。
书房里坐着的,仍是正堂审案那一位。
“你、你不是在、在审案吗?”开口者,说书先生王钱圆。
“先生莫慌。”黑袍大人还当王钱圆吓得结巴,解释道:“这是奉天官的一重法度,唤作亲力亲为,府衙上上下下除了衙役帮手,都是我一人打理。”
掌管一州事务的府衙,皆由他一人分身打理,府大人说风轻云淡,却实在吓人。
若是没有旁门别法,寻常修家只能在第七境得一座影分身。而这座偌大府衙,得有多少个分身打点?又得有多少思慧?匪夷所思的法度。
“好、好家伙!”王钱圆赞叹。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那些个分身只能在衙门里使,比不得高深仙家的法术。”府大人谦虚,府大人是本尊。
“三位前来所为何事?”寒暄过后,府大人切入正题。
齐刃拍拍乾坤囊,狼皮落于手上,陆慎夫开口:“有妖狼袭击凡人商旅,我等在妖狼身上有奉天印,不知道是不是……”
“是真的,”府大人扫过一眼皮毛上的印痕,回答干脆。
“妖狼本是天监罪犯,我等看押不力,让妖孽脱逃伤人,理当赔偿。”说着掏出一袋金银,交与陆慎夫,“此为抚恤,有劳仙家代予。”
抚恤优厚,但话语中仍有疑点:奉天官法度神奇,小小妖狼是如何脱逃?当真是罪犯而非指使?
“一面之词。”陆慎夫不接银钱。
府大人起身,笑容仍旧温和,缓缓道:“城南查验之处,孟州北柯县刘世喜坚称所运皆为粮草,亦为一面之词。”
指名道姓,连籍贯都一清二楚,何尝不是明明白白的威胁。
“通关文书予我,我落印传讯,一路关卡对他们不加阻碍,不再追究。”府大人走到陆慎夫近前,伸手。
天监自有官铁,刘头儿一伙贩运生铁,予谁?北原。认真起来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无奈,陆慎夫递上文书,沉沉一叹。
“动辄叹气,难怪修行四十三年就老成这样。”府大人签好文书,语出突兀。
“大人认识我?”陆慎夫惊讶,他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修行开始到现在确实是四十三年。修家寿元漫长,比常人衰老要慢上许多自己五十多岁的年纪、三十多岁的样子,是有点显老。
“四十三年前,我到越州上任刚不久,你师父领着你来记名改册,你是我上任后第一个去修行的,所以我记得清楚。”年轻大人开口就是四十三年前,如此对照看来,陆慎夫保养功夫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修家从凡间挑弟子也不能说带走就带走,除了准弟子父母家人的意愿外,还得去当地衙门记名改册,不然不就成了人贩子。
陆慎夫知道了面前是“家乡老大人”,连忙补了一番礼节。
“这天下说大啊,它大的没边,说小,他真就挤得不行。”年轻大人又开口,转向结结巴巴却仍啧啧赞叹“缘分有趣”的王钱圆。
“王兄可还记得我。”年轻大人指着自己的脸。
王钱圆没有向府大人报过名讳,后者一口咬对自己姓王,定是故人没错,可他一时冥思苦想,想不起来。
“钱圆兄贵人多忘事,小弟是同年赴京的考生,单姓柳,柳卓群。曾与钱圆兄数面之缘。”见王钱圆想不起来,接着提醒。
柳大人这么一说,王钱圆登时想了起来,他早年未修行时,考过几次科举。第三次时候,似乎是有这么一位,还是当年的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