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丧气……”姑娘的语气总是温温软软,从很久之前就是了。全宗上下都晓得,她是明明山上最乖的丫头。
无论如何都是。
温柔似水的姑娘身后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年。
“经纬之术不在修行课业之中,玮宸师兄也只是兴趣使然,通些皮毛而已,算不出来不稀奇的……”莫衣水轻声说道。
“四年前我养的小猫丢了,叫他算算,你猜怎么着?”莫衣水气鼓鼓地,“他说我的猫在升州!升州?离明明山有三千里远的升州!别说是一只那么一点点的小猫了,就是他何玮宸,一天时间也飞不到升州去!”
气得姑娘叫出了自家师兄的全名:“他还非说自己没有算错!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那么顽固,不肯认错的人!”
“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少年的语气始终消沉,他明白莫衣水一直在安慰他,但他忘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自己从一个与现世迥异的地方,一个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地方,这些都像一道锁缠着他,让他始终困在迷茫和消沉之中。
“嗯。”莫衣水转身把手搭在少年头顶,轻轻抚摸。师长们安慰自己的时候就是这般方式,她很熟悉。只是今时稍有不同——轮到她安慰别人了。
“可惜李师叔入世云游找不见啦,他才是神机妙算的高人嘞。要是找他来算,莫说是我的猫丢哪了,就连猫身上新掉了哪根毛都算得清清楚楚。”
想到一位长辈,莫衣水又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另一位更遥远,她没有见过,只存在于明明山传说中的长辈:“据说宁止一祖师尚未驻道明明山,开宗立派之前,还是当时世上独领风骚的天才人物,惩妖除魔,头角峥嵘。”说话时,莫衣水已经拉着少年坐在一方平整的青石上,手肘架在膝盖上,手杵着脸,眸子里闪着光。“顶顶好的是,祖师爷还好看得不得了,修行道上的仙子们没有那个不倾心于他。”
“到处追着他的仙子大有人在,这可是当时修行界独一份的风景!然而祖师爷他老人家早已心有所属,只不过平日里诛杀邪魔毫不手软的祖师爷偏偏对这情事犹豫迷茫得很,拘谨得紧。从不去跨越那一步,总是若即若离——他不晓得情事,不晓得女方的心事,他不确定。他就这么想:两情相悦固然好,可若是她不喜欢我,我又表白于她,便是将她置于难处。一来,要知道自己那些追求者中求而不得由爱生恨的也大有人在,我奉之如美玉,你却弃之如敝履。最可恨莫过于此。二来,她若是迫于我的名声委身于我,不能快乐,于我来说,又是违背爱她之本心。于是他就憋着,祖师爷的脑筋真是古怪得很。”莫衣水讲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自己身旁这个了不得十四五岁的少年大抵也不懂男女情爱,无异于对牛弹琴。
不过既然故事讲起来了,就接着讲完吧。她也是给自己讲一遍。
“就这么捱过好些年,祖师爷就傻着,心上人也未嫁旁人。然则世间凶险,于修行之人来说更甚——心上人遇险,掉进了幽冥之中。阴阳两隔,便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遭逢此变,祖师爷也终于醒悟过来,那些年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的勇气一股脑涌上头来,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入幽冥把心上人带回来,幽冥可不是等闲的凶险地。活人入地狱不仅修为受制,还有无边无际的阴煞鬼物,生人于它们就好比血肉于饿狼。再说,活人入幽冥本就违背天道,心上人如何入幽冥是大变故,不可知的原因,归根结底运气使然,而祖师爷有心入幽冥却难觅途径。”莫衣水掐了个小法术,两块石头轻轻浮起来,飘在半空,一上一下远远地分开。两颗石头上各有一只小蚂蚁,下方的一只瘫软在石头上,奄奄一息;上面的一只蚂蚁,爬来爬去,好似心急如焚的人儿。
“还好祖师爷面子大,不管撒泼打滚还是威逼利诱,总之纠集了当时修行界好多高人,合力开出一道入幽冥的通路。”莫衣水扬扬手,一根脆弱的草叶飞起来,架在了两颗石头之间。“祖师爷便孤身入幽冥,凭着那一丝始终藏匿在心上人身上的元识,一路奋战摸索终于找到了已然遍体鳞伤的心上人。”
“阳间”石头的蚂蚁顺着草叶爬到了“阴间”石头,奋力地举起瘫倒的同伴,莫衣水撤掉了法术,石头草叶轻轻落回地上,两只蚂蚁也行动自如,相伴离去。
“没成想,心上人却一脸怒容,冰清玉洁的姑娘罕见地骂出一句脏话‘臭傻哔!’护身的法术分出一道就往祖师爷身上打,祖师爷也不挡,就任由法术落到自己身上。果然,轻轻柔柔全无威力。‘不躲了?’仙子咬着嘴唇,一语两问。‘不躲了,不躲了’祖师爷傻乎乎地笑着,带着高兴,歉意,还有周身不断散射的玄光。憋了这么多年,原来两情相悦,祖师爷高兴地直接破了一境。”
莫衣水挥挥手,一道水色流光追了出去,落到已然远去的“阳间”蚂蚁身上,流光一转小蚂蚁的体格便壮大了一分。
莫衣水轻轻笑着,将要说出那个故事的结局,笑容微微地凝滞了一瞬,她瞧见面前孩子入神的样子。
好像…好像…
她用力眨眨眼,却眼眶湿润。
真的好像……
“姐姐,怎么了?”
“诶,没事没事的。”莫衣水摆摆手,想说“沙子入眼的借口”却没有说出来,还是接着讲完了那个故事:“然后祖师爷和祖师奶奶回到阳间,并肩修行,不久就结伴飞天外,逍遥宇宙去了。”
“所以说啊,世上是没有难事的。”莫衣水说回本旨,认真看着少年的眼睛,“你愿意修行吗,修行长生,增长本领,你家乡再远,也一定找的到的。”
少年点头:“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