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时07分。
会场外忽然下起了小雨。双向十六车道的马路上车辆纷纷开启了雨刷器。由于几十年来的环境破坏，雨中还弥漫着淡淡霾，车辆在这时候大多都打开雾灯。
五河在门口左侧站了一会。会议是在十分钟前结束，他提出的推论经过多方慎重考虑后给出一个答复：延后再议。
在他之后新的发言人是一名在经济犯罪领域拥有独到建树的白人警察。他在会议里提出一个令许多人感到执行吃力的方案：电子货币全面取代实体货币。
这无疑是一项得罪许多人的方案，它会让现有的经济体系遭到有史以来最强烈冲击。官员贪污的巨额财产在地下金库里发霉，毒贩之间的交易受到监管，地下钱庄洗钱流程被破坏，任何见不得光的钱会在兑换截止日之前失去作用成为一堆废纸。
不用多费脑力思考，五河很肯定那名白人警察将受到全世界所有贪渎的官员、黑帮组织、杀手的追杀。
不过，在一点上，五河觉得那位白人警察跟他有点像。都是十分擅长抓住机遇的人。他在会议上提出推论让发射超级电脑进入外太空成为可能。而对方则利用严峻的形势向所有政府要员施压。
五河至今记得他针对帕里克的副总统罗塞说的一句话：您为什么反对通过方案？
毫无疑问，这是致命一击。没有任何一个政客在之后继续反对，他们在代表世界的人们面前失去反驳的勇气，成为正义之下的可怜虫。
不过，一切都落幕了，会议在得出阶段性成果后宣布休会。
“等下要去哪里？”因为下雨的缘故，千山感到有点冷，她将身上的外套紧了紧。五河回头看了她一眼。“国宾馆。”这个时候，五河已经意识到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不能那么随意，从刚才跟他取得联系的两名军人他就感觉联合政府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绝不容许会议内容外泄。
“是因为他们吗？”千山似乎不怎么害怕那些军人，她发现五河瞄了一眼身后那名不苟言笑的军人后，她很快从周围逐渐多起来的军人推断出原因并提出疑问。
这让身后的军人内心有些尴尬，他是奉命来保护他们的，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也有监视的意思，但他百分百肯定他是保护他们的。不过，过去培养的坚定信念让他很快忽略这一点，他向千山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别怪他们，今天会议内容关系到全人类命运，他们这样做很正常。”五河出声拉回千山的注意力，让那名军人不那么尴尬。而就在这时候，他们等的那辆轿车缓缓在站台前停住，他们向停靠在站台边的轿车走去。
车很快开了。车窗因为小雨的缘故始终关着，但从车门上没有车窗控制按钮上，五河判断出这是一辆经过防弹加固的轿车。隐隐的，他在后视镜发现后面护航的警车。
车门是轿车进入地下车库才被打开的。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不少人被安排在这里居住。直到这时，大部分人都明白他们已经被监视居住，行动无法如同之前那般随意。一种诡异的紧张气氛令他们神经紧绷起来。他们都接受过保密培训，在这个时候，本能压迫他们想说话的欲望，将他们变成神经过敏的人。
五河笑着向他们致意，之后左右望了一下，带着千山转身走向通往楼上的电梯。
第一次紧急会议只参加一次就要离开。在第二天，准备为李维提供帮助的五河却接到回到基地的指令，他在对方遗憾的目光中搭乘直升机离开。
但也仅仅只是遗憾，昨天五河会议上提出的推论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他奉行的的同化数字生命的理念正越来越受人关注，在过去十个小时里，他不止一次上级领导电话要他做好下午的发言准备。
下午1时39分。
这时候天依旧下着小雨。首都的春天总是下雨。李维从车上下来，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声来。
在他之后下车的是一位颧骨较常人要突起许多、面容有些消瘦的中年男人。跟其他人不同，他如今的身份有些特殊，是世界上最后一名纯血塔里克人。他在成为最后一位纯血塔里克人那刻开始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塔里克，将剩余的人生用于研究他祖上的被同化的历史。
事实上，李维很难理解塔里克这时候真正的想法。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由塔里克本人说明种族同化效果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具说服力。
这并不是他过于武断。在五百年前，塔里克的祖上因奉行种族隔离而组建一个团结强大的国度，他们因为奉行种族灭绝而强大、但也因为奉行种族灭绝而被人推翻、被对手执行反屠杀以及种族同化。
古今对照，似乎没有比塔里克更具说服力的人选。李维至今仍认为他的运气真的很好。
会议依旧没有按时举行，在人到齐后就提前开始。带着十足的信心，李维走上了演讲台，他调整一下话筒。
“相信在开会之前大家都看过这份资料。”李维拿着一份文件又放了回去。这是他写的资料，他对里面的内容记得很清楚。
他随后说道：“有关张教授昨天的推测此刻已经得到一些证据支持，生命并不特殊，在宇宙这个大尺度背景下更是如此。”他审视四周，让自己变得威严而具有说服力。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从昨天开始，我一直在思考张教授提到的三个问题，我得出一个疑问：到底是从时候开始，人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是从树上走到地面那一刻？”他看着正面的主席台。
“还是拿起工具那一刻？”他看着右侧。
“又或者是学会用火那一刻？”他面向液晶显示器上的各国领导人们。
没有人回答问题，他沉默了一会。“人类是极端自大的生物，”他低着头总结，“因为从未在脚下这颗星球以外发现新的智慧生命我们就认定人类是宇宙中特殊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我觉得人类很可怜。我们从未重视过人类从来都不是特殊的这个问题…我们无知的为人类拥有智力感到自豪。”
“但这一切在强智能出现后都变了。”
“她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压倒性实力，我们根本无法跟她比较。”
“这很可悲，大部分人都无力的这样认为变得畏首畏尾，开始限制住她的发展和使用。”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限制就可以改变的，知道这些的科学家哪天发疯了放开限制，那么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但在昨天过后，人类可以变成数字生命一样的存在不再是科学幻想，她有充分的理论支持，在技术达到后就能实现。在人类变成数字生命这条道路上，我们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他抬起头，脸上散发难以形容光辉，他说道：“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限制强智能如何发展，而是如何将我们变成她们，这看起来很难接受，那么换个说法：人类用自己的手实现自我进化，并不被外人干扰！”
他说的铿锵有力。
听众却沉默不语，他们接受能力还未强大到立刻接受的程度，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带来的理念冲击。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好好想想这一点。”慷慨激昂之后，他变得十分卑微，就像一直随时可能被碾死的蚂蚁一样卑微。他的语气是卑微的恳求。
塔里克已经完全放弃上台演讲的想法。这时候没有人能够取代演讲台上那个男人，他或许不是很高，但这时候在他眼里他就是一个需要仰望的人。
“这和资料上的不符，严格上我需要反驳你。”周国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是，”他随后说道，“你真的打动了我，说的太好了。”他带头开始鼓掌。
台下，陆续有人跟着鼓掌。她们正在接受这一切。他们已经忘记文件稿提到的行动失败导致机器人大战提前爆发。这时候他们只需要鼓掌，最后按照计划执行这两天会议决议通过的文件。
大会堂外的雨大了许多，有点淅淅沥沥的，很容易就影响到人的心情。
但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情，走出大会堂的李维内心这时是无法平息的，他这时候忽然觉得雾霾笼罩下的雨并不再像过去只给人带来厌烦，他找到了一点朦胧的美感...希望并没有断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