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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释心的恋爱

(把所有的三弦都改成二胡)男孩平常是踏着上课铃声进教室的,今天却提前半小时来了。他睃见释心没来,坐到了他座位上。

释心进来看见班里的小霸王坐在自己座位上,心中忐忑不安。

小霸王厉声道:“过来!”

释心缓缓走过去。他还没到小霸王跟前,小霸王突然冲过来揪住释心衣襟,把他扯向教室后头。

释心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小霸王把释心按到墙上,骂道:“你姐姐那个贱婊子勾引我爸!看我不打死你!”

释心听到小霸王骂红玫,举起拳头朝他脸上打了过去。

小霸王见释心竟敢打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他手臂更长,速度更快,在释心胸膛上擂了一拳,腿上踢了几脚。释心牙关紧咬,怒目圆睁,但还是沁出了泪。

小霸王还待再打,蝶舞突然在门口喊:“住手!”

她连书包都没有放下就跑了过来。这小霸王喜欢蝶舞,听到她的声音,果然不再动手了。

蝶舞站在释心旁边,高声道:“你疯了吗!为什么打释心!”

小霸王道:“他姐姐勾引我爸,昨天我爸因为保护他姐姐还把我妈踢了一脚!”

蝶舞道:“她姐姐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你打他干吗?”

小霸王道:“我想给我妈出口气!”

蝶舞道:“你要给你妈出气找他姐去。”

释心道:“你打我可以,但别找我姐麻烦。”

小霸王还想打他一顿,看到蝶舞护着他,忖道:“下午蝶舞走了我再揍你!”

释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流着血。

蝶舞掏出雪白的棉帕,给他擦嘴上的血:“很疼吧?要不我带你去医院?”

释心流着泪摆手道:“不用,皮外伤而已。”

蝶舞牵起他的手。她的手温暖绵软,她的帕子洁白微香。释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意,就像躺在姐姐怀里的感觉。

她挺秀的鼻梁,扑闪着的睫毛是那么美,那么动人。

整个上午释心都魂不守舍,盯着蝶舞看。他本来不好意思这样看的。

只因为蝶舞一直问他疼不疼,他才敢一直看她美丽的眼睛。

自上学以来,蝶舞一直帮助释心,教他算数,看他默字。

他喜欢她,却不知道如何追她,讨她欢心。

无论中午下午,红玫都会来学校接释心。看见他青肿的脸,额上的包,红玫关切地问:“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

红玫每勾引到一个男人,每次和男人做爱都会备细告诉释心,就像将军夸耀战绩一般。释心越嫉妒,面上的表情越难看,红玫就说的越起劲。

释心气愤道:“还不是因为你勾引男人,他儿子才会拿我出气!”

红玫道:“哪个男人的儿子打的?”

释心道:“蒋树才。”

红玫道:“他儿子打你,你没打他?”

释心撇了眼红玫,道:“他又高又壮,我怎么打得过?”

红玫道:“我给你钱,他再欺负你的话你就买更高更壮的打他。”

释心道:“我不想打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打,姐姐能不能不要再偷人了?”

红玫道:“姐姐有姐姐的生活,你别管。”

释心道:“可是你都让人家夫妻打起架来了,你难道就不自责吗?”

红玫不屑道:“能被勾引走的男人一定是坏男人。他们会因这件事打架,也会因其它事打架的。”

释心不说话了。

红玫的话虽然难听,可是你能说她说的没有道理吗?

她就是她,你爱也好,恨也好,她都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下午四节课蝶舞仍然一直问释心疼不疼,还用手轻抚释心头上的包。

释心心中无边的荒原好似忽然吹过了一阵暖风。

蝶舞住的比较远,每天一放学给释心和朋友道声‘再见’就跑出了教室。

小霸王看见蝶舞跑出教室,又把释心打了一顿,恶狠狠地说:“你姐姐是贱货!你是贱货!你们全家人都是贱货!”

释心眼里冒出火来,骂道:“我明天杀了你!”

小霸王耻笑道:“你有本事就杀啊!没本事的话老子以后天天打你!”

红玫给了释心一千块钱,释心用六块就买了三个六年级学生。小霸王住得远,来得迟,释心只有等中午打他。

小霸王吃完饭正趴在课桌上睡觉,释心带着三个六年级学生到了他身旁。

三个中个子最高,长得最瘦的男生用力在小霸王桌上一拍,小霸王惊地坐了起来。

他正待骂人,看见释心领着三个高个子男生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释心厉声道:“给我狠狠打他!”

他一开口,刚才在小霸王桌上拍的男生一脚踹在小霸王胳膊上,踹得他连人带凳子栽在了地上。小霸王紧咬牙关正待爬起,这三个学生一齐踢他胸部、背部、屁股,大腿。他们经常打人,知道哪些部位能把人打疼而又不至于死。

小霸王蜷曲在地上,抱着胸口不住惨叫。

释心感觉到一种残酷的快感,想残害别人,想杀人的欲念也越来越重。他竭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踢他的眼睛,心脏。这种克制让他杀人的欲念愈加肆虐。

来这儿以后各种不愉快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而且他真切地感受到这些感觉越来越严重。他不知道这些感觉什么时候才能消失,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杀人,跳楼。

“会是一辈子吗?”

上帝为什么要让从小受尽痛苦的人更加痛苦?要让他们心灵扭曲,杀人,被幸福的人枪毙?

为什么世界这么不公平?

释心沉浸在思索中,没有让他们停手。

蝶舞听见教室里有人惨叫,以为小霸王又在打释心了。定睛一看,只见释心好好地站在那里,身旁三个高大的男孩正在打人。

蝶舞喊道:“你们别打了!”

释心心里‘咯噔’一下,赶忙道:“你们快走!”

男孩们停住手跑了出去。

蝶舞睃了他们一眼,跑到小霸王身边扶起他,对释心冷冷道:“他打你不对你打他就对吗?”

释心怒道:“你知道什么?他骂我家人,我杀他都不过分!”

蝶舞生气道:“你心可真狠呐!竟能说出这种话!”

她拿上书本坐到了教室后头。

上课的时候释心一直偷偷看蝶舞。

她帮了自己那么多,自己怎么能朝她发脾气呢?

蝶舞装作没有看到释心看自己,心中却忖道:“听说他妈妈和姐姐去世了,赵小军骂他也难怪他那么生气。”

“一会儿我应不应该回去呢?刚坐过来就回去也太没骨气了。可是他功课本来就不好,老看我这一下午不就白费了吗?”

“如果他叫我我就回去。”

释心没有叫。他不敢叫,也不知道怎么赔礼道歉。

第二堂课的时候释心仍然不住看蝶舞。蝶舞埋怨释心不来叫自己,心中闷闷不乐。

下课后她踌躇半晌,终于坐回了释心身边。

蝶舞没有和释心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责备自己没有体谅释心,埋怨释心朝自己发脾气,觉得自己已经腆着面皮回来了,他应该先和自己说话,向自己道歉。

释心觉得蝶舞不和自己说话是因为自己没有向她道歉。他不住提醒自己向蝶舞道歉,可是每次鼓起的勇气在准备开口的时候就消散不见了。

第三堂课,第四堂课,到最后几分钟释心已急得面红耳赤,可是他还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蝶舞慢腾腾地整理书包,慢腾腾地走出教室。

释心觉得她一定是被自己气得动作变缓的。

蝶舞背起书包撇了释心一眼,飞也似得跑了。

“她平常走的时候都会对我说‘谢谢’。”

“我今天一定要向她道歉。”

这样想的时候,他就跟着蝶舞下了楼,出了校门。

红玫看到释心魂不守舍地朝同学看,拉开窗子向他喊:“释心!快过来啊!”

释心听见红玫的喊声,连忙跑过去道:“姐姐,你先回去,我有点事。”

红玫道:“有什么事?”

释心急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回来了!”

他说完三步并两步跟在了蝶舞身后。

红玫看见他一直看蝶舞,笑道:“呦!这小子在追蝶舞呀!”

他跟着蝶舞走了两条街,还是没有赶上去的勇气。

蝶舞一开始就知道释心跟着自己。

她思忖道:“释心是来找我道歉的吗?可是道歉的话刚才上课的时候也可以道呀?”

“他是不是喜欢我?”

蝶舞喜欢释心,喜欢他的善良努力。

也可能喜欢他的沉默,孤独。

女人是天生的母亲,天生会拼命保护弱者。

前边正好是个十字路口。蝶舞左拐,躲到了楼后。等蝶舞转过路口,释心悄悄跟了过去。他正准备左拐,蝶舞突然跳了出来。

释心吃了一惊,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蝶舞红着脸忍住笑道:“跟我干吗?”

释心垂首道:“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的。”

蝶舞认真道:“我也该向你道歉。”

释心皱着眉道:“为什么?”

蝶舞凄然道:“我没能体谅你。听说你妈妈姐姐去世了,赵小军乱骂也难怪你那么生气。”

释心流下泪来。每次他想到这件事,听到这件事立刻就会流泪。

蝶舞哭了,却先擦释心的泪:“别伤心,你姐姐不是很疼你吗?我也会对你好的。”

释心牵起她双手,看着她泪光闪闪的眼睛,道:“我喜欢你,你以后可以嫁给我吗?”

蝶舞抽出手,红着脸啐道:“想什么呢!”

释心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蝶舞道:“真的吗?”

释心道:“当然是真的。”

蝶舞转过身,咬着嘴唇道:“我才不信呢!”

释心旋到她面前,认真道:“那你怎样才信呢?”

蝶舞嫣然道:“逗你玩呢!我怎么可能不信你的话?”

她牵起释心的手道:“你送我回家吧!”

不知为何,在蝶舞身旁释心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就像躺在妈妈怀里的安静。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多么依赖蝶舞。

蝶舞轻轻道:“你妈妈姐姐真的去世了吗?”

释心低头道:“嗯。”

蝶舞道:“她们是怎么过世的?”

释心恨恨道:“是日本人杀了他们!”

他把母亲流亡江南,被人收留,与父亲结婚,婚后父亲是如何对待母亲的,生下姐姐和自己后母亲有多快乐,她忍受多大的痛苦把他们姐弟俩养大等事情都备细告诉了蝶舞。

“娘和姐姐太可怜了。尤其是姐姐,她一生根本没有真正开心过一天。”

蝶舞的眼泪春雨般洒落下来。释心不懂得安慰女孩,只是搂着她的肩膀不说话。

蝶舞将头枕在释心腿上,恨恨道:“日本人多狠呐!竟然胡乱杀人。”

释心咬牙道:“我以后一定要去日本杀死所有的日本人!”

蝶舞沉吟道:“你不能这样想。日本人有好的也有坏的,你不能因为一件事痛恨所有日本人。”

释心道:“谁说一件事?”

他把村子的惨相,城墙下成堆的死人,日本人凌辱女人,人们跳楼,玫姐姐告诉自己的日本军营中的女人的悲惨,冬日冻死,夏日得传染病死的难民等事情备细告诉了蝶舞。

蝶舞听得寒毛倒竖,玉珠滚落。

释心道:“你还认为日本人不该死吗?”

蝶舞断然道:“来中国的又不是所有的日本人,你怎么知道生活在他们自己国家的人怎么样?他们长得和咱们一样,怎么可能全是坏人呢?”

释心生气道:“那些杂种在娘胎里就是坏人,生下当然也是坏人了!”

蝶舞还想替日本人辩解,看到释心愤怒的神情,紧紧抱住他道:“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红玫对释心道:“你总说要找听荷可又怕影响学习,现在放寒假了咱们去找吧!”

“好啊”!释心高兴道。

听荷每周都会给释心寄信来,说舅舅没有儿女,对自己像亲生女儿一样,让释心红玫不要挂念、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又帅又亲切的男生、说自己在浙大学古典文学,说自己每天坚持锻炼,最近又瘦了。

红玫眨着眼道:“我们把蝶舞也带上吧?”

释心红着脸道:“带她干吗?”

红玫道:“我给你在西湖旁边的楼外楼开个房,你晚上不就可以和她……”

释心打断她的话道:“姐姐别疯了,我们还是小孩子。”

红玫道:“摸我胸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小孩子?”

释心道:“我反正不会叫她的。”

红玫眨着眼道:“你不叫我帮你叫。”

释心急道:“你……你叫她我就和你翻脸。”

红玫在释心脸上轻轻打了一下,斥道:“我这么爱你,你竟然为了蝶舞和我翻脸!”

他们晚上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红玫让司机开最长,最好的车。因为听荷说舅舅很有钱,红玫想和她比比。

听荷舅舅在杭州城内有栋别墅,红玫释心径直来到了这里。

红玫下了车,揉着屁股道:“这破路!颠得我屁股都裂了!”

她按响门铃,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美妇打开了门。妇人描着淡妆,年华虽逝但风韵犹存。

你若见到她,一定想和她睡觉。

妇人看到门外是两个陌生人,警惕地问:“你们有事吗?”

红玫躬身道:“姐姐好。我们是听荷的朋友,来找她玩。”

妇人道:“红玫释心?”

红玫笑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妇人立在门旁道:“快请进!进来再说。”

她把红玫和释心让进房,吩咐女侍给他俩泡咖啡。

释心皱眉道:“咖啡?”

红玫小声道:“别说话,你不喜欢喝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买水。”

妇人柔声道:“释心喜欢喝什么?姐姐给你端来。”

释心垂着头不说话。

红玫不好意思道:“他喜欢喝白水。”

“真的吗”?妇人不相信道。

“真的”。红玫道,“他房里有红酒,咖啡,饮料,果汁,威士忌,人头马,XO,可是他却只喝白水。”

红玫这样说,妇人便让女侍端白开水过来。

妇人微笑道:“你们是从句容过来的吧?”

红玫点头道:“是的。释心经常说要找荷姐姐,可又怕耽误学习,只好拖到现在过来。”

妇人笑道:“原来是这样,听荷还奇怪你们怎么不来呢。她经常提起安全区的事儿,提起你俩。”

红玫眨着眼道:“她说我什么?”

妇人赞赏道:“听荷说你很善良。学校外边死了人只有你去埋,还去问跳楼的人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事情。”

“是吗”?红玫脸红道,“她没有说我坏话?”

妇人垂下头,忍不住笑道:“不好说,你去问听荷吧。”

红玫笑道:“我就知道她说了。”

“听荷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呢?”

妇人道:“去学校了。”

红玫道:“现在放寒假她怎么还去学校?”

妇人道:“她和几个同学请了个教授给他们讲课。”

红玫道:“那她大约几点回来?”

妇人道:“八点就回来了。”

红玫对释心道:“你知道杭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释心道:“杭州西湖很出名。”

妇人道:“天正下雪呢,外边很冷的。过几天天晴了让她领你们去。”

红玫笑道:“我们不怕冷。”

妇人啐道:“冻感冒了就知道自己怕冷了。”

红玫道:“没事儿,开心就好,感冒有什么打紧。”

妇人看红玫执意要去,便道:“那好吧,早点回来。你游过西湖再和听荷去其它地方。”

杭州和南京一样,也被日本人占领过,所以很多建筑也在重建。

红玫看着街道两旁破破烂烂的楼房道:“日本人到底占了多少地方啊!”

释心恨恨道:“听老师说除了北部,西北部和西南部的一些省份外,其它地方都被可恶的日本人占领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释心想用尖刀剜下红玫的心脏。他极力控制着,气闷得连呼吸都难以呼吸。

红玫看着释心紧皱的眉,轻声道:“你来句容后心情比在安全区时更差了,是我哪里让你不满意吗?”

释心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可是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不关姐姐的事。我在安全区看到太多悲惨的事,到现在还忘不了。”

红玫柔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忘记的,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世上最快乐的人。”

释心道:“真的吗?”

红玫道:“当然是真的。”

他们是从岳王庙对面进西湖的。因为他俩都对岳飞没兴趣,也就没进岳庙游玩。

天上仍在飘雪,西湖的风物被雪花装点,看来别有一番风致。

湖对岸是两座相连的挺秀小山,山的侧面有座寺庙。

释心惊奇道:“课本插画画的雷峰塔就在那座庙里,现在怎么没有了?”

红玫惊奇道:“雷峰塔?就是囚白娘娘的雷峰塔吗?”

“对。”

“原来真的有雷峰塔呀”!红玫高兴地说。

‘白蛇传’本是民间故事,红玫小时听过,而且很喜欢。

红玫环视西湖,指着右边山上的塔道:“那个是不是雷峰塔?”

释心断然道:“那是保叔塔。”

“难不成它倒了”?红玫道。

释心忽然想起老师讲鲁迅写过一篇文章,好像叫《论雷峰塔的倒掉》?

老师说这篇文章是‘借雷峰塔的倒掉,赞扬了白娘子为争取自由和幸福而决战到底的反抗精神,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镇压人民的残酷本质,并鞭鞑了那些封建礼教的卫道士,从而表达了人民对‘镇压之塔’倒掉的无比欢欣的心情。’

释心红着脸说:“雷峰塔的确倒了,是1924年倒的。”

“哦”?红玫惊讶道,“塔怎么会倒呢?”

“年代久了不就倒了?”

红玫道:“那为什么不重建呢?人们都想看看雷峰塔长什么样子,就算看重建的也总比看不到要舒服许多。”

释心道:“现在战乱频繁,政府连打仗的钱都拿不出来,哪有建塔的钱。”

红玫吐出舌头道:“算你聪明!”

他们沿着湖岸向左行走,不一会儿看见了一栋不小的西式楼房。

楼高四层,用雕刻精美的大理石建造。楼顶还有个空中花园,里边有花架梅花。虽是寒冬,但仍可想象出夏日园里姹紫嫣红,香氛扑鼻的情景。

每层的走廊上都立着游客。湖光山色映进游客们身后的窗户里,释心觉得就像在海边看海市蜃楼。

释心看见门外的石碑上刻着‘楼外楼’,便道:“这就是你说的‘楼外楼’。”

“我在妓院工作时很多客人说楼外楼的饭很贵,咱们一会过来尝尝吧。”

“现在就去吃呀”。释心柔声道。

“我现在不饿”。红玫道。

释心嘟起嘴道:“你真有意思,不饿还说这老半天。”

沿着西湖走,第一所有名的建筑是‘楼外楼’,第二所有名的建筑是‘杭州博物馆’。释心想进去看看,但他并没有提出来。

在玫姐姐面前提博物馆,约等于对牛弹琴。

而且是对很笨的母牛谈很美的调子。无论多美的调子,牛都一定听不懂,更何况是很笨的牛?

他自以为很明白红玫的心思,可是就像时任纯子的心思难以捉摸一样,红玫的心思也难以捉摸。

所以才会有人说‘一个男人若以为自己了解女人,那他一定会吃许多苦头。’

转过山脚,红玫释心听见二胡声自前面一座桥上传来。

凄凉的二胡声,就像垂暮老人的呜咽,让红玫释心坠泪。

红玫释心连忙走过去。只见人们围着一老一少。老人闭着眼睛,头发胡子白中带灰,随着他脑袋的晃动晃动着。他身上穿的是破旧的灰布棉袍。

一个少女跪在地上,面前放着只破碗。

她看来只有十三四岁,头发整齐得垂在肩上,穿着破旧的白棉布长袍。长袍虽破旧,但却一尘不染。

红玫释心看见了她不俗的容貌,也看见了她的眼睛。

很美的眼睛,但却了无光彩,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漆黑的世界。

这个世界果真是漆黑的吗?

释心红玫的心同时‘咯噔’一下。他们虽已想到女孩和师父一样也是瞎子,可看到她的眼睛时不免心痛不已。

二胡仍然颤抖着,呜咽着。

为什么瞎子总喜欢拉这么悲伤的调子,是不是因为悲伤原本就是他们生命本身?

红玫将一百块钱放进了姑娘面前的破碗里,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不觉已泪雨滂沱。

红玫道:“你按门铃,一定是听荷来开门。”

释心激动地按响门铃,听荷立刻开了门。看到是释心和红玫,听荷高兴地把他们一人抱了一下。

听荷嗔怪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红玫道:“释心怕影响学习,所以直到现在才来。”

听荷奇怪道:“释心,你不是不念书吗?”

释心眼里满是怨毒,道:“我听别人说‘有文化走遍天下,没有文化寸步难行’,所以就想学点东西。”

听荷道:“你这糊涂姐姐给你报了几年级?”

释心笑道:“糊涂姐姐给我报了五年级。”

红玫在释心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嗔道:“明明是你要我报的。”

听荷道:“你是大人,也不想想释心一天书都没有念过怎能上五年级呢?”

红玫道:“释心很聪明,也很努力,我相信他能跟上五年级的。”

他们正说着,中年美妇穿着轻薄的睡衣自楼梯上施施然走了下来。

妇人看见听荷没有给朋友倒水,笑啐道:“听荷,你朋友去西湖玩了一下午,你怎么连水都不给人家倒呢?”

听荷恍然道:“呀!我去给你们倒水。”

妇人对红玫和释心道:“你们去哪里玩了?”

红玫道:“我们去西湖边的楼外楼吃了顿饭,又去城里逛了逛。”

妇人道:“你们没有看‘西湖十景’吗?”

红玫眉头微蹙,道:“‘西湖十景’是什么?”

妇人惊奇道:“你不知道吗?”

听荷端着两杯咖啡出来了,笑道:“不知道也没关系,我明天带你们玩!”

妇人看到她端的全是咖啡,道:“你们聊,我去给释心倒杯开水。”

听荷不解道:“我给释心冲了咖啡,舅妈为什么还要倒开水呢?”

妇人温柔地看了眼释心,又看向听荷,微笑道:“释心不喜欢咖啡。”

听荷问释心:“是吗?”

释心道:“是,安全区没有咖啡,所以姐姐不知道我喜不喜欢。”

听荷笑道:“说的也是。”

“你和王承文结婚了没有?”

红玫脸红道:“结了,回句容不久我们就结了。”

听荷道:“我也感觉你们挺适合的。王承文的产业是不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大呢?”

“是,我刚到句容时他有十五家店,现在又开了一家。”

听荷高兴道:“那就好。以后你让释心学管理,出来以后把店开到南京,开到杭州,开到上海。”

红玫轻抚着释心的背脊道:“他喜欢什么自己报。他的人生任何人都不配左右的。”

他们一直聊到深夜,聊的不外乎是释心的未来,红玫的小孩会是什么样子的,听荷会嫁给怎样的人。她们还谈了一些恋爱技巧,红玫还讲了自己的性事,总结的性爱技巧,讲得听荷和释心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她扒光挂到城门上去。

从前打仗的时候的确会把女人扒光挂在城门上。这是因为人们认为女人是污物,能招来凶神,这样敌人就打不进来。

若是女人打仗,说不定也会把男人挂到城门上。这是不是因为人们骨子里都喜欢欺负弱者?

聊得尽兴了,听荷安排红玫释心洗了澡,给他们收拾好房间,便各自休息了。

咚咚咚。

红玫敲了三下听荷的门。

等了几秒,不见里边响应,红玫又加重力气敲了三下。

到敲第四遍,红玫用右手中指敲换到左手中指敲的第一遍的时候,才听听荷在里边喊:“是释心吗?”

“是我,咱们早点去玩吧?我和释心准备明天回去。”

听荷跑过来打开门道:“你们不多待几天吗?”

红玫红着脸道:“承文在家里等我呢。我不想离开他太久。”

听荷撇嘴道:“几天也算久吗?”

红玫道:“对我来说一天也算久。”

“好吧”。听荷无可奈何地说,“你去把释心叫起来,我给咱们准备点早餐。咱们吃了就走。”

听荷准备的早餐是刚烤好的面包,热牛奶,鸡蛋,点心。

听荷对释心道:“红玫明天走,你不和她一起走吧?”

释心垂首道:“我也走。”

听荷道:“反正现在放寒假,留下来玩几天呗。”

释心轻声道:“不了。”

听荷道:“是因为红玫要走吗?”

释心没有说话,头却垂得更低。

听荷伤心道:“在安全区时我和红玫一般疼你。她惹你生气时都是我逗你开心的。你难道和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释心仍然垂着头。

红玫看着他的样子,责备听荷:“别说了,我本来还准备把释心留下的。你这样责备他,我怎么放心把他留给你?”

听荷啐道:“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魔法,竟让释心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你们想去哪里玩呢?”

红玫撇嘴道:“除了西湖还能去哪里?”

听荷恳求道:“杭州除了西湖,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们如果愿意留下来,我就带你们游遍这些地方。”

红玫岔开话题道:“比如呢?”

“灵隐寺,杨家村,千岛湖,指南村,云曼温泉,孤山,京杭大运河,玉皇山景区,杨公堤,六和塔,于谦祠,龙门古镇……”

“龙门古镇?我听过龙门古镇。是不是那种临水的白墙黑瓦的镇子?”

“是”。听荷点头道。

红玫柔声道:“我们去那里吧。”

听荷看着红玫。她的眼光很柔和,很温暖。

“你是怎么想起去那里的?”

红玫的眼光更柔和,更温暖:“因为我的镇子就是那个样子。”

司机走南闯北,晓识各处风物。红玫一说要去龙门古镇,司机立马载着他们飞驰而去。

约摸走了一个小时,司机指着前面的山谷道:“龙门古镇就在前边的山谷里。”

红玫他们循着司机手指处望去,只见山谷上方一条宽阔湍急的瀑布银河般直泻而下。他们离得老远都听到了瀑布的吼声。

寒雪初霁,朝阳初生。山谷里的雪被太阳一照,看来就如同极乐净土般光辉灿烂,令人心向往之。极乐净土中一座粉墙黛瓦的古镇含羞的少女般自雪树间闪现出来,为这奇妙的幻境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正因为这烟火气,使得这地方变得亲切,温馨。

瀑布的水汇集四方溪流,流到红玫这里时已变成一条不小的河流。河中有人运送货物,有游人乘船欣赏谷中雪景。

红玫高兴地喊:“停车!快停车!”

司机停下车道:“怎么了?”

红玫欣然道:“你自己开车去镇里,我们三个乘船去。”

听荷道:“你看船上都有人,谁愿意载我们呢?”

红玫道:“没人载我们我们就买一条船,自己撑到镇里。”

“说得轻巧。这里哪有卖船的?”

红玫看到一个老艄公载着两个客人正往镇里走,喊道:“老人家,把船卖给我怎么样?”

艄公道:“这船是我安身立命的物事,怎么可能买给你。”

红玫把一锭五两的银子抛到船上,笑道:“这下你总愿意把船卖给我了吧?”

艄公眯着眼睛捡起仍在翻滚的银子,立刻把船划了过来。

船上客人不满道:“你要把船卖给那个女人吗?”

艄公躬身赔着笑道:“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等船靠岸,游客‘哼’了一声下了船。

红玫冷眼看着艄公,道:“你也下船,去镇里拿这银子买条新船使。”

艄公奉承道:“我把三位载到镇上吧?”

红玫道:“我会划船。”

听荷啐道:“别吹牛了!你十几岁就进了那里,整天吃的好穿的好,怎么可能会划船呢?”

红玫正待辩解,突听释心道:“去句容之前我和玫姐姐去了我家。她把我家的小舢板从溪里划到了长江,而且在长江划了一圈。”

听荷撇嘴道:“我才不信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红玫在一起,都学会撒谎了。”

红玫气得跳上船,使尽浑身力气把船划得飞快。她划得不但快,而且很稳。

听荷脸红道:“原来你真的会划船。”

红玫看着听荷满是歉意的脸,嫣然道:“我会做的事总是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

听荷和释心坐到船里,船速自然慢了下来。可是红玫怕被听荷嘲笑,仍然拼命地划。

听荷知道她的心思,笑着说:“别逞能啦。你再怎么划也划不了刚才那么快,倒不如划慢点欣赏两岸的景色呢。”

红玫看看两岸,一边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一边是雪山雪树,哪有什么景色?

只见古镇入口处立着块石碑,上边书着‘龙门古镇,孙权故里’八个字。

路上的人穿得虽不是唐时的高齿木屐,也不是汉时的素袍广袖,但都怡然自得,笑颜粲然,全然不像其它地方的人那样愁眉苦脸。

卖糖葫芦的,推小车卖袜子,帽子,围巾的,挑担儿卖蔬菜的,卖糖人的在镇上往来穿行,喊着响亮的号子吸引行人。不时有小孩指着亮晶晶的糖葫芦对妈妈说自己想吃,妈妈便微笑着掏出钱来给孩子买。

红玫道:“我们去私塾看看吧?”

听荷和释心同时问道:“去私塾干吗?”

“小时候我经常站在私塾外看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读书。虽然我也想读,但妈妈爸爸说‘女孩子长大了还不是人家的人’不让我读,我就偷偷得在被窝里哭。”

她的声音很温柔,眼光也很温柔。

“有个小男孩长得很好看,我就陪他回家。我说我喜欢他,他不说话,我就把他拉到一个巷子里亲他。

后来他说喜欢我,我就带他逛街,带鱼干,蚕豆给他吃。因为我早熟,我还脱掉他裤子吃了他那里。起初他死也不肯,后来不知怎么就肯了,而且每天都央我吃。”

这种事听来简单,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遇到。

如果你遇到了,就请你珍视他,让他和你自己都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你若因为孩子的前程不让他谈恋爱,岂非就相当于让他的青春年华留下一个极大的遗憾。

老年人是靠回忆度日的。一个人若在年少时没谈过轰轰烈烈的恋爱,年老时还能回忆什么?

踏上青石板,红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就好像钻入母亲温暖的怀里。

她走近一个行人,问道:“请问一下私塾在哪里?”

行人转过身,指着前面说:“一直往前走,到第三条巷子的时候朝里面走。走到巷子尽头再朝北拐,数第四条巷子,然后再走到尽头,朝南拐进第一条巷子,尽头就是私塾。”

红玫仔细听着,仔细记着。等他说完,红玫躬身道:“谢谢你。”

红玫走在宅巷里,看着两旁的粉墙黛瓦,手指在墙上轻轻滑着。

墙根瓦上生着碧绿的青苔,头上是窄窄的碧蓝天空。

一切都和十来岁时一样。

她轻快地跑了起来,边跑边咯咯地笑。听荷释心叫她时她完全没有听见。

因为巷子里没有别人,只有年少的自己。

她并没有命运多舛,人世悲惨的感触。

一点儿也没有。

她就是她,无论历经多少悲惨,都会开心地笑,像个调皮的小孩一样开心地笑。

这里是私塾的后门,进去之后红玫他们看到一排四间教室。孩子们正在认真听课。

红玫道:“那个时候我就站在外边看他上课。老师赶我我也不走。我知道那个老师一定不会打我的。”

释心有些吃醋:“他真应该打你。把你打得屁股开花你就再也不敢去打扰人家上课了。”

红玫嫣然道:“屁股开花我也要去。比起屁股开花心疼岂非更让人难以忍受?”

听荷看到孩子们认真的神情与老师满意的微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面上也露出了微笑。

听荷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红玫道:“我们先去喝杯茶吧?一会儿再去卖船的地方看看。”

释心惊奇道:“我们已经有船了,你还要买吗?”

“我不是去买船,而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红玫面上现出淡淡的忧伤。

“什么事”?释心的心被刺了一下。

“到了我再给你说。”

茶楼有三层,红玫他们挑了三楼临河的位置。

红玫和释心点了碧螺春,听荷点了铁观音。

听荷笑道:“你好像无论什么都要和你玫姐姐一样。”

释心的脸刷得红了,连薄薄的耳朵都变得通红。

红玫搂住释心,笑道:“他是我儿子,不和我一样和谁一样?”

听荷啐道:“切!释心才不稀罕你做他妈妈呢!你以后的孩子一定会说你不是个好妈妈!”

释心气红了脸,依偎在红玫怀里搂住她的手臂道:“玫姐姐以后一定是个好妈妈,无论哪方面都好。烧饭烧得好,洗衣服洗得好,拖地拖得好,织围巾织得好,还给我搓脚呢。”

他把红玫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上。

你会不会把与你不亲近的人的手放在你心脏位置呢?

释心扑哧一笑,接着道:“可惜她一养花花就死了,画妆画得比鬼还难看。”

会画妆的女人一定不漂亮,会花很长时间搭配衣鞋的女人一定不好看。

红玫把脸使劲贴到释心脸上,撇嘴道:“你刚说了点儿好的,就又开始取笑我了。”

听荷看到他俩关系这么好,长久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听荷撇了眼红玫,看着释心道:“我就是看不惯你玫姐姐,看到就忍不住想掐死。”

红玫笑道:“那你掐呀!这里有河,掐死了直接把我扔到河里,连棺材都不用买。”

听荷又撇了红玫一眼,笑啐道:“切!谁要掐你?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

她们都笑了。她们的笑声很高,很好听。楼上的人都在看她们,可她们不在乎。

就算你盯着红玫的眼睛看一个小时她也不在乎。

茶叶入口,便能看到春天远山草木的芬芳,配以碧蓝的天空与清雅的江南水乡,岂能不让他们为之心醉?

对面就有一家很大的船店,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就来到了这里。

红玫看着各式各样的船,眼里的哀伤之色更浓。

释心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他想问‘到底是什么事啊’!可又问不出来。

红玫也不知看了多久,在每一只船上抚摸了多久,终于流下泪来。

听荷看着她悲伤的样子,问道:“到底怎么了?”

红玫苦涩地笑道:“小时候我家里很穷,爸爸攒了很久钱才够买一只小船。我记得那天一大早爸爸就兴冲冲得带我去镇里买船。”

“爸爸跑遍了镇里所有的船店,仔细看过,抚摸过每一只船,一直到夜深时才扛着船回到家。妈妈听到爸爸脚步声时立刻跑出去搂住了爸爸。那个时候她早已哭成了泪人。”

听荷问道:“你们昨天是从哪里进西湖的?”

红玫道:“岳王庙。”

听荷道:“你们有没有进去?那里边有秦桧夫妇跪在岳飞墓前的铸像。”

红玫蔑然道:“我才不稀罕看那种自以为道德高尚的人贬低别人的雕像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经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思想,用所谓的‘正确的道德’去评判别人的高低贵贱,是最恶心的!”

“我好讨厌这个世界!”

听荷道:“切!你每天都笑嘻嘻的,怎么可能真的讨厌世界呢!”

红玫笑道:“再不高兴也要笑呀!人生只有这么长,不笑怎么对得起自己?”

听荷赞赏道:“你好像对什么都看的很透彻,而且能做到。可真不容易啊!”

“既然改变不了,何不开心快乐;既然昏昏浊世,何不自在逍遥?”

她们正说着,远处忽然响起了钟声。

钟声悠远清扬,经久不息,荡涤世人杂念。

听荷缓缓道:“这就是‘南屏晚钟’,‘西湖十景’之一。很悦耳吧?”

红玫眨着眼道:“的确很好听,可再好听也比不上瀑布跌在岩石上,溪水流在青草间的声音。”

听荷撇嘴道:“算你说得对!”

“你们昨天游了哪里?”

红玫左转,指着前面道:“就朝前走了一会儿。”

“前边是断桥,‘断桥残雪’也是‘西湖十景’之一。你知道吗?”

红玫兴奋地说:“就是许仙和白娘娘相遇的断桥吗?”

“是。”

“是朝前走的第一座桥吗?桥那边还有一道堤?”

“是的,那道堤叫‘白堤’,也很出名的。”

红玫黯然道:“昨天桥上有个瞎眼老头儿在说书,跪在他旁边乞钱的是个瞎眼的小女孩。”

“那也没办法呀!瞎子能做的好像只有说书和按摩。

陕北那边的瞎子走遍各镇各村说书。那边山连着山,你想想他们的生活有多艰难。

我去过黄土高原,见过瞎眼说书人。我记得那天晚上村里人安排他和徒弟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草窑里说书。他们给他搬了张破破烂烂的桌子,点了盏昏暗的煤油灯。

老人拉着三弦,说着水浒传。

他说的是后面的章节,也就是梁山好汉一个接一个死去的章节。

老人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也哭了。

谁看到瞎子流泪会不哭呢?

他徒弟拿着破碗收钱。淳朴的村里人虽然没有钱,但是也给了。到最后竟有满满两碗。他们还给了说书人馒头和麦子。”

命若琴弦。

边走边唱。

你若弹断一千根弦,便能重见光明。

这是个梦想。

一个盲人若没有梦想,或许连一个月也活不过。

红玫流泪道:“边走边唱,快乐的唱给别人听,悲伤的唱给自己听。”

她又道:“既然断桥那么好,我们就先去楼外楼吃点饭,睡会觉再去?”

“可以,看好的景色的确需要有好的精神,不然是体验不到景色的妙处的。”

看到断桥,红玫忽然变得恍惚起来,就好像坠入了浪漫的童话世界。

听荷道:“‘断桥残雪’本是在初春寒雪初融的时候看的。可我觉得这里的冬夜雪景比初春残雪还好看,你们说是吗?”

红玫环视四面。

寒月朗照下,只见四面一片银白。天上,城里,湖中闪烁着点点明星。桥上是斑驳的泛着月光的寒雪。而身旁,是听荷开心的笑脸与释心眼里倒映的自己。

红玫由衷道:“我觉得‘断桥残雪’指得不是桥上那点儿残雪,而是周遭所有东西变成的一个东西。当然还有身旁的人。”

听荷看着满山寒月和一湖银波,沉吟道:“的确,‘断桥残雪’这一景中的断桥,残雪是囊括在‘西湖’这一景物系统之中的。还包括周围的湖光山色,白云游鱼。”

红玫捧起一捧雪,轻轻吹到释心脸上。释心忽然浑身一爽,开心地笑了起来。

红玫在释心冰爽的脸上亲了一口,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笑道:“我就是那个意思!除了自然的东西,故事也可以让景物变得很浪漫呢!就比如断桥的白娘娘和许仙。我想有许多许多人听到断桥立刻就会想到白娘娘,整个心都会变得柔软起来。”

“谁说不是呢”!听荷道,“景物是人的‘景物’,是因人存在,以人为主体的,所以‘景物’若牵扯到人,浪漫的事,人们便更喜欢。

同样,人们也会因悲伤的‘景物’而落泪。”

听荷本想说日本的‘物哀’就是‘悲伤的景物’。可想到释心的情况,便闭口不言。

听荷背起双手,调皮地眨着眼说:“除了‘断桥残雪’,这里勉强还能看到另外两个景物。你能猜到吗?”

红玫看看天上的月亮,星星,忖道:“我村儿的月亮比这漂亮多了。”

又看看四周的山色,思忖道:“我村儿的山也比这儿的漂亮多了。”

她扭身正准备对听荷说自己猜不到,忽然瞥见了湖里的月亮。

大而明亮的月亮浮在湖水里,看来就如同人飘在天上。

红玫有种迷然若梦,人在仙境的感觉。

“该不会这月亮也算一景吧?”

“你真聪明”。听荷笑道,“这景的名字叫‘平湖秋月’。现在虽不是秋天,没有‘秋月’,但却有清冷明亮的冬月。”

红玫道:“是呀!这里春夏秋冬的月亮一定都很漂亮!”

听到两位姐姐这样说,释心也透过栏杆观赏起月亮来。

听荷眨着眼道:“你能猜到另外一个景物吗?”

“猜不到。我刚才也是偶尔看到月亮的。”

“我给你点儿提醒吧。这里有两座山也是一个景点。”

“山?”

红玫和释心快速扫了一遍四面的山,没有发现哪两座山与其它山不同。

“找不出来。”

听荷指着对岸道:“看到那两座山了吗?是不是比其它山都高?”

红玫点头道:“是。”

“春秋多云的时候,双峰隐在云中,若隐若现,风姿绰约,所以这个景点就叫做‘双峰插云’。”

红玫不是想象力丰富的人,也不是浪漫的人,想不出那种画面。

但她喜欢和听荷释心一起走走,看看山,看看水。就算逛街也不错。

“我们决定再待几天。”

“真的吗”?听荷高兴地说。

“当然是真的。我舍不得和你分手”。红玫牵起听荷的手,说。

释心感觉自己被冷落了,牵起了听荷的手。

“我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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