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红红的最后岁月里，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有个人在翻自己的东西，翻箱倒柜得好不起劲。梦中那个人的背影非常得鬼祟，似乎很熟悉，却看不清他的正面，施红红觉得那是个男人的背影。有一天施红红正午睡，睡着睡着又做了同样的梦。那男人背对着她正翻着她的抽屉，翻得那么起劲那么仔细，那背影是熟悉的，梦中施红红绞尽脑汁想着这是谁的背影。突然那男人回头了，施红红看清他的侧脸了，她大叫一声：“你在干什么？”
她被自己的叫声惊醒了，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看到钟志刚在她的房间里，钟志刚向她走来，俯身看她然后表现出少有的一脸关切，亲热地低头问她：“奶奶你怎么了？你做恶梦吧，怎么叫得那么大声？奶奶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钟志刚的问题很多，她都无心理他也懒得回答，她只是努力地想：那梦里的情景到底是梦还是真？她稍稍有些悲哀，自己真的是老了，老得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了。梦里他看到的侧脸明明就是钟志刚，但是那是梦还是真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她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有一天她外出归来时又看到钟志刚在她的房间里，她进去的时候钟志刚是在拖地。但是以她一个垂暮老人的感觉都能判断出钟志刚刚刚肯定不在拖地，因为她的五斗橱的抽屉个个都没有关紧。而她自己一贯的习惯是总喜欢把抽屉关得严严实实的。她已经很少外出了，今天要不是看到那久违的灿烂阳光，她也不一定会去散步。看来钟志刚等今天这个机会是等了很久了。
施红红决定把看到的事实和她的怀疑告诉云英，因为建心的父亲益民不在上海，所以她还是决定告诉云英。她想云英跟建心比较要好，也许云英能劝劝建心，希望建心一家不要打搅她的晚年生活。她并不指望他们对她多好，但是像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是叫人难以忍受的。
施红红在九十二岁那年离世的，这样的高寿在九十年代中期还是很少见的。她身材瘦小常年有节制的饮食习惯，心态好性格淡定都是她长寿的原因。华家的子女们为她办了简单的告别仪式，她没有子嗣，娘家的兄弟姐妹都年事已高。因此华家的子女承担了所有的后事料理，简单的后事之后，是关于家产的分配。华瑞风过世后的十几年里，施红红基本就依靠存款和利息生活。当然每逢节假日华家的子女都会给这位继母封上一个大红包，施红红总会象征性地收一点然后找机会退还给他们。她始终记得华瑞风关照她的话：“我为你留了足够的钱，我想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事情的话，应该够花了。尽量不要花孩子们的钱，钱实在不够用了才让他们贴补；你放心他们都跟我承诺了，一定会为你养老送终一直照顾你到最后的那天。”
所有后事办完后剩下现金五千多元，老大益民召集大家开家庭会议，决定如何分配这些遗产。家庭会之前大家先整理施红红的遗物。令人费解的是所有的首饰都不见了，大家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任何首饰。五个子女个个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心里都不是滋味。记忆中父亲有一大包的首饰，就算晚年时分给子女们一点，也不至于点滴都不剩了。云英心里明镜似的，她想起施红红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过钟志刚老翻她东西的事情。现在看来施红红说这话完全不是老糊涂了，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其他人虽不如云英明了但也大概猜到了个中缘由，大家心中极其不快却也不方便说什么，毕竟谁也没有证据。
老大益民心里最不痛快，他对建心这个女儿失望透顶。他心里暗想着：建心啊，你也太贪了，你常年跟施红红住一起，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吧。你多拿一点东西，叔叔姑姑们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谁也不会跟你计较的。但是你也不至于全拿走吧，做人总要留点余地的，也留点给叔叔姑姑们算是个念想吧！建心啊，你让我这个做父亲的老大在弟妹们面前怎么交代啊？
家庭会议由五个子女及他们的配偶再加上建心夫妇一起参加。益民主持，他简单地说了几句感谢建心夫妇常年照顾施红红的话后就宣布了一个决定。这决定犹如一颗重磅炸弹丢进了屋里，准确地说应该是犹如一颗炸弹丢进了建心夫妇的心里。只听益民平静地说：“作为老大我想我有资格在这里宣布一个决定，父亲的遗产留下五千多元，我们五个子女分成五份分完，建心作为第三代就不拿这份遗产了。”说到这里益民看看大家，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没有任何人有要说话的意思。再看建心夫妇，只见两人如出一辙得脸色铁青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益民继续说：“我看大家好像没什么意见，好，那就皆大欢喜了，就这么定了。”益民一拍手表示大功告成的意思，此时建心却开了口。
“爸爸、叔叔、姑姑，这样不公平吧！”建心边喘着大气边说，看起来情绪相当激动。“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虽然是孙女辈分的，可是奶奶我一直照顾了十几年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凭什么我一分钱拿不到啊！这太过份了，太过份了。”建心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地说，说着说着声音就变成了哭音，后来居然还带着丝丝嚎叫；这种又哭又唱的绝活不知是她从哪里学来的？“你们都不知道，我跟一个这么大年纪的又不是自己亲人的老人住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啊！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你们一点也不记我的好，还......还......要这样欺负我。”
“建心，闭嘴。”父亲益民实在忍无可忍，“你说什么鬼话，越说越不像话了。这奶奶虽不是亲生的，但也是从小带大你的，她一直对你和你的女儿很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你说的话还有没有一点良心？”看到建心没作声，益民继续说：“今天我之所以做出这个不分给你钱的决定是有原因的，这原因我不想细说，但是我想在座的每个成年人心里都很明白，我就不细说了。”听到这里大家都默默低着头，仿佛心中默许的样子。只有建心诧异地抬起头，带着满脸的疑问注视父亲，似乎完全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爸爸，大家心里明白什么，我不明白，一点不明白。什么意思，你们谁能告诉我？”建心装模作样地探头问大家。
益民心中的怒火再次被这个恬不知耻的女儿激起，本来不想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部一道而出：“你不明白，好，那我说得更明白一点，爷爷的东西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该得的不该得的你都得到太多了，在座的叔叔姑姑们也都很对得起你了，所以这一份你不该得了，明白吗？”益民此话一出，惊动了四座，本来大家都想给建心留点面子，不想把话挑明了。现在没想到作为建心父亲的益民却一点不给这个女儿面子，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应最大的当然还是建心，此话戳到了她的痛处，毕竟还是做贼心虚的。“爸爸，什么叫不该得到的？爸爸，你说呀，说清楚呀？什么意思呀？”建心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还带着哭腔。
建心的不知廉耻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益民对这个女儿失望极致。他无力地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跟她多说一个字。建心却还是一再逼问：“叔叔姑姑，你们也都说说看，我哪里不该得了，什么是我不该得的？什么意思啊？”看到大家都不作声，建心的喉咙渐渐大起来了，好像很有底气的样子。这时云英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一步跨上前走到建心面前说：“好吧，建心，本来呢这件事情我想就烂在我的心里的，永远不公布于众的。但是今天你既然这么想知道，这么逼问你的长辈们，那你就听好了，并且当众给大家一个解释。”建心完全没想到此话是从云英口里说出，顿时很心虚，她听出姑姑云英的话绝不是无凭无据的恐吓。
“建心，你听好了，施红红奶奶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过，钟志刚常常趁她熟睡或外出的时候翻她的东西。今天既然大家把话都说开了，你们俩夫妇倒是解释解释，私自翻别人东西算什么行为？”建心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揭了老底，她知道此时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不管用了肯定没戏了，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颓然地缓缓坐下，内心一片空白。一直在一旁观战默不作声的钟志刚突然爆发了，他三两步冲到桌子旁边，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掀翻了桌子。那惊天动地、惊心动魄的动静吓坏了当年十四岁的钟懿，这钟懿虽然自小见惯了父亲的粗陋火爆，但掀桌子这行为还是第一次见识。众人虽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中年人，但也鲜少见到这种野蛮举动。
桌子倒地，钟志刚还嫌不够嘴里忙个不停骂骂咧咧的：“你们华家人欺人太胜了，没凭没据的事情就乱说，我今天让你们看看我钟志刚不是好惹的。你们全部走，全部走，我们不要你们的钱，一分也不要。华建心我告诉你，你爷爷再有钱也没有用，以后你谁也别想依靠，你只有靠我钟志刚了。”
华家的家庭会议在钟志刚狂乱的胡言乱语中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