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懿出生在八零年代初期的上海,改革开放的春风正悄悄吹向这个沉睡多年的城市,万事万物均在渐渐缓缓地苏醒中。钟懿的降临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她是华家第四代中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华瑞风最宠爱的孙女华建心的第一个孩子。钟懿的得宠是顺理成章的,尽管是个女孩,但女孩在华家一向是受宠的。尽管八零年代初期的上海还是有很多家庭重视和喜欢男孩。
钟懿生得雪白粉嫩,瓷娃娃般的脸蛋,白得眉心间的青筋居然显而易见。弄堂里的老人家都说眉心间有青筋的孩子难养,这毫无根据的传言在今后钟懿的成长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此时的钟懿如公主般生活在这个当时颇为富裕的家庭,当然这个家庭的男主人不是她的父亲钟志刚,而是她的太爷爷华瑞风。钟志刚是入赘到华家来当孙女婿的,当然入赘这个词在八零年代的新中国不再流行。此时这个家庭的成员有华瑞风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施红红,孙女华建心和丈夫钟志刚,以及他们新生的女儿钟懿。这种家庭成员的组合方式不同于一般的家庭,因此让华家在整个弄堂里显得格外突出与耀眼,当然耀眼的另一个原因是华瑞风家境在整个弄堂里堪称优越。当时华瑞风的退休金是每月一百八十元,当时一般人的工资是每月五十元左右。
已经七十五岁的华瑞风俨然保持着高级工程师的清醒头脑和不同于当时社会上一般老人的气度。他的高薪收入让他虽步入老年但依然很有底气。要知道当时沪上能有这样收入的人群还真是不多见的,所以家庭开销这个严峻的问题自然而然地全权由华瑞风负责,孙女只在每月发工资的那天象征性地拿出几个小钱美其名曰补贴家用。
大树底下好乘凉,那是华建心一家三口的黄金时代。吃住开销有老爷子撑着,他们的工资只用来零花,三口之家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同事朋友面前脸面十足。在这样的好日子下,钟志刚爱钱如命的本性依然稍稍有些初露端倪。比如买苹果,他会逛遍整个市场,花费超过一小时的时间来进行比较筛选,综合评价;最后做出决定,选一家最便宜的摊位买,时间对一个小工人来说一点不重要。他也会从菜市场买回一麻袋无人问津的便宜菜帮子,准备供全家享用。
起初这种本性还没有引起华瑞风的注意。直到有一天,华建心突然宣布丈夫钟志刚打算跟工厂请示休假一年在家里照顾体弱的钟懿。这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华家爆发,华瑞风震惊极致,他无法想象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要在家带孩子。况且他本来就是个小工人,本来就只有几十元的薪水还要因为休假而大打折扣。虽然目前他不用养家,但是一个男人无论处在什么样的时代都应该以事业为重啊!三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事业可以爬坡的时候,正是应该思考如何脱离小工人现状的关键时刻;而他却选择了回归家庭。华瑞风第一次意识到把最疼爱的孙女交给这样一个庸碌的男人是错了,他开始重新考量这个他亲自甄选的孙女婿。
当初选他是因为两家曾经是过去的老邻居,虽没有过多的交流,但印象中这个皮肤白皙、总是安安静静的,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经济压力的年轻人应该是个好人选。钟志刚十五岁就在工厂打工了,他下面有一堆的弟妹,为了维持家庭的生计,他别无选择。这一点深深打动了华瑞风,华瑞风有着相似的经历,十六岁离开家乡来到上海,从小学徒做起,一路升到了高级工程师。但是人跟人是不同的,相同的经历不一定有相同的思想境界与追求,华瑞风忽略了这一点。
他开始非常仔细地观察这个孙女婿,在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中,他发现钟志刚的种种劣迹。粗俗、小气、狭隘还脾气暴躁,那个曾经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的年轻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常常嘴里骂骂咧咧地数落个不停的怨妇般的男人。数落的对象当然仅限于华建心和钟懿,内容无非就是东西没放好了,买东西买贵了,或是钟懿吃饭吃慢了,弄坏了玩具等等。华瑞风苦思冥想,希望能找出一些钟志刚的优点来说服自己尽量去接受他。他在心中不断地替钟志明着想。算了他书读得少,所以粗俗。算了他家境贫寒,所以小气。算了他寄人篱下,所以如怨妇般终日需要发泄;但是钟志明却变本加厉了。
钟志刚已经开始在家里过着休假一年的日子,所以他就是钟懿的男保姆,照顾着钟懿的日常起居。钟懿已经三岁,照理可以上托儿所了,但是正如邻居老太太们所说的那样,钟懿确实难养,确实体弱多病。小毛小病总是不断,三天两头生病,感冒咳嗽刚好,又来了拉肚子,拉肚子刚好,又来了皮肤过敏,皮肤过敏好了新一轮感冒咳嗽发烧又再次袭来。这样一个娇弱的孩子华家自然是舍不得送去托儿所,本来是一直请着保姆配合施红红一起照顾钟懿。现在有了男保姆钟志刚,当然是辞了原来的保姆了。事情的缘由是那天钟懿不肯吃饭,三岁的幼儿这种事情是太正常不过的事,钟志刚起初还是哄了几句,但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他把饭碗往桌上一顿,那巨响已经吓到钟懿,三岁的幼儿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父亲,只见暴怒的钟志明举起手,中指弯起,用中指的骨关节往钟懿的小脑袋上敲去,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的手啊!顿时钟懿爆发出惊雷般的哭声,随即粉嫩的小脑袋上鼓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大包。钟志明还未罢休,继续着数落和抱怨,内容是不断重复的陈词滥调,语气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状态,持续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
发生这一幕的时候,华瑞风和施红红都在旁边,却来不及去阻止,也没法阻止。他们已经看呆了,在他们两位超过七十年的人生经验里,都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暴躁和粗俗的人,书读得少没有关系,也可以文静温和、善解人意啊。施红红也没有受过教育,但是她生性温和从不乱发脾气。
华瑞风失眠了,曾孙女额上鼓起的大包反复在他眼前出现。他想了一夜,应该跟孙女好好谈一谈了,她的丈夫她应该要管一管了。华家不能出现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暴行,华家在整个弄堂里一向是和谐美满著称的。华瑞风一个高级工程师家庭怎么能出现这种人。
华瑞风叫来了小女儿华云英商量。华家一贯的作风是每个周日是这个大家庭的聚会日,这一天两个在上海的女儿华圆英和华云英会携全家一起拜访二老。今天不是周日,但华瑞风打电话叫来了小女儿华云英,华瑞风觉得一来云英比较有主见,二来小女儿云英和孙女华建心虽然是姑侄的关系,但是只相差五岁,从小关系融洽像两姐妹一样长大。所以华建心比较听华云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