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殿。
阿朵骨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裳,见到一处又一处的割痕狼藉,也不斥责什么,安静地坐在王坐上,低沉地说着,低迷却又甘之若饴。
大殿里只有他和五殿下二人,显得格外空旷,却也寂然。
“那时候,本王三十六岁,正是一个男人建功立业的年纪,但为了她,本王愿意舍了那一切,什么宏图霸业,什么统一天下,本王都不想要,只要每天能看到她的笑脸,本王就觉得很满足了,那是本王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满足。”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停下来笑了笑,“从没有想过,本王也有像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呵呵。”他幸福的样子在殿下的人看来,却是如此的刺眼,他知道,那个男人此时的幸福和他无关,和他的母妃,也无关。
“我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相处得倒也不错,当然,也少不得会有吵吵闹闹的时候,她极少向本王妥协,都是本王依着她,次数多了,本王当然也有怨气。冷战的那段期间,本王没有踏入她的宫殿一步,每日都歇在你母妃那里。有一天,关贵妃抓着她来了你母妃殿里,当着本王的面栽赃陷害她,本王又怎不知关贵妃的心思呢?她和你的母妃,二选一,再简单不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殿下不耐烦地打断他,心下的怨恨猝然升起,被他压下。那一天,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自己来到母妃殿里请安时看到了的。
“本王对不起你的母妃,但不会后悔当时做出的决定,只有那次,本王顺着自己的心任性了一次。所以,老五,今天本王坐在这里,不是因为当时保错了人……”
“不错!不是因为你不选我母妃,只是因为——我!恨!你!”他一字一字说得极为缓慢,轻柔,却又痛击心扉。
我恨你!
这一刻的他,光明正大地说着“我恨你”,不用再将自己的恨意藏藏掩掩,卸下了虚假的伪装,凌厉的恨意弥漫整个大殿。
“哼!你恨本王?”从回忆中退出,他眼神骤然冷情起来,“你是本王的儿子,自古以来就是父为子纲,你为本王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不对,唯一的不对就是我不甘!我不甘在你这么对母妃以后,我还要毫无条件地任你所为。母妃为那个女人死,我不甘再为那个女人的儿子死!”
“本王要你死就死!你能违抗?”他以帝王之姿逼视着他,浑身散发着怵人的气息。
“呵呵哈哈哈哈!”低笑最后演变成大笑,嘲笑,“可笑,你说我能不能反抗?”
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愤怒,五殿下一步一步踏上了那个只有帝王才能踩踏的高台,缓慢的脚步声,像更漏敲打在心头,一声声嘲笑着他的愚不可及。
他的脸色渐渐难堪起来,便衣下的手指紧紧抓着衣服的内袖,双颊高高鼓起,咬牙切齿道,“你想逼宫吗?”
五殿下闻言,提起的步子顿了一顿,继而踏上去,恢复常态,叹道,“父王,你老了,偶尔养养花喝喝茶才是你该做的,听话……”
像是在哄骗小孩子一般,他轻声细语地继续着这个没有丝毫说服力的话。
手掌相击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身后凭空出现了一支身着紫色劲装的队伍。
如此明显的威胁之意阿朵骨又怎会不懂?本就不大的眼睛眯到了一起,几乎看不到。
“本王要见老六。”
哼,那个女人的儿子,死也要见他吗?他心里愈发嫉妒。
“来人。”从后方出来一人,将手中端着的托盘端正放在阿朵骨面前。
五殿下,“你写下传位诏书,我放过他。”
如此不明智的要求,换了是别人不会答应,他?五殿下深深看着他,眼神复杂。
阿朵骨沉默了一会儿,在他得意的目光下拿起笔。
似什么幻灭了,心隐隐有些痛,还有点透不过气来。他该高兴的不是吗?凭那个人就顺利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为什么,在此之前他心里竟还有一丝奢望,奢望眼前这个男人不受威胁……
拟好的圣旨被他抓在手里,“现在,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手里,你再来说,我有没有资格?”
他正待说什么,殿外匆匆进来一个人。
“怎么了?”
“五殿下,刚刚传来消息,除您和,王,以外的王室成员,全部已薨!”
“什么?”
“什么?!那老六呢?”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还在王座上即使是被众人逼迫至悬崖也不曾变色离座的阿朵骨迅速从王座奔下来,冲至来人跟前,目眦欲裂,怒吼道,“老六呢?说!”
来人朝五殿下方向看了看,见他点头,方才回答道,“也……也薨……”
话未答完,阿朵骨徒然奔向殿外,有侍卫上前拦住,混乱之中,他夺去一个侍卫手中的枪,朝着众人乱刺乱砸起来,毫无章法可言,眼睛血红,似已入了魔瘴,口中喊着,“老六!老六!本王要见老六!”
被人逼迫将万里江山拱手推让也不曾皱眉的他,在听到那个女人的儿子死去的消息时,竟然精神崩溃,疯了?
五殿下突然感觉自己很好笑,他从来都不会去在意自己,还有什么好不甘……
锦绍十二年,西凉旧主薨,五子登位,凤朝宰相滞国相贺,两国友好邦交。——《凤朝通史》
次日,一则消息传遍西凉:前夜,西凉王及王室除五殿下外的所有血脉被刺客刺杀,薨,举国哀悼。
消息一出,震惊所有人,其背后原因众说纷纭,但事关王室辛密,又逢新王上位,不敢太过招摇,众人也只是暗地里感叹几声便罢。谁当王,百姓并不见得多关心,他们真正在乎的,是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过上安逸的生活,这一点,几乎全天下的百姓达到了共识。
朝堂之上,五殿下,啊不,应该改口西凉王,登上王位接受着百官的朝觐。
他,终于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站在了这个位置上。
至于宗佘,她……
“大小姐,今天好多大人来咱们府上拜访哦。”阿容蹭到宗佘身边,一屁股坐下来,眼中闪烁着八卦的萤萤之光。
“哦。”
宗佘这么冷淡,惹来了阿容的不爽,“大小姐,您听奴婢讲啦!听说……”她凑近压低声音,和阿天两人低低笑道,“听说,如今的王想要纳咱们的大小姐您为妃哦,他们都赶着来巴结咱家老爷呢!呵呵!”说完,还得意得笑啊笑。
“真的吗?太好了!”阿天和她一唱一和的。
“那当然,今天奴婢去厨房端大小姐的早餐时,管事儿的桑妈还多塞了奴婢好几块桂花糕呢!哼哼!现在都上赶着来巴结咱们,当初是谁在那里给咱们大小姐脸色看的?呸!”阿容双手叉腰,骂到愤慨处还特应景地吐了口唾沫,阿天崇拜地盯着她,双眼冒星。那个平日里总是作威作福的叶氏这段时间也安静下来了,不知是因了拓战的死,还是其他什么。
而另一边,秦子寒躺在院子里,占绝去休息了,只有占鸠还伺候在一旁,西凉王下朝以后就穿着便装悄悄来了,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手中的纸,眉头深皱。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起因只是因为一块小小的琉璃月。因为琉璃月,本是小国皇室的拓氏一族几近被灭,也因为这小小的琉璃月,拓氏寻仇,屠尽西凉王室。琉璃月,琉璃月……
西凉王看完将手中的纸折好放至一旁的几上。现如今也好,拓氏拿走了琉璃月,也就是引走了祸事。众人总是这般沉醉于称霸天下,却不知自问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无能,只会招来无妄之灾,就连他的父王,也不例外。他也只是凭了这个巧才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不至于不自量力觊觎到那上面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知足方是福。
“那个,他……”
秦子寒懂他的意思,看了占鸠一眼,占鸠会意,上前一步,低头道,“属下赶去时,房子已经烧了起来,等到灭完火时,在房中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难以辨别。照顾的下人根据衣服和装饰物辨认出,确是他。”
听到此,西凉王方才放下心来。有一个人每日每夜地惦记着你,任谁也不会安心。
“你们明日走?”
“嗯,你知道的。”
他早就跟他说过,早在逼宫前的几天里,他就已经确定了的。能预料到一件事从头到尾如何发展,如何结束,这样的人,没有人有勇气去与他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