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跟他走了，走的时候哭红了双眼。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八宝哭，却连过去安慰她都做不到。
我翻身上马想追过去，但有黑甲骑兵拦住了我，我拔剑砍过去，被一刀挡开。我发疯一般一剑接一剑地砍，只是徒劳无功，每一剑都被挡下，怎么也砍不中。
当我精疲力竭地砍出最后一剑，黑甲骑兵仍是冷漠挡下，然后我听见剑身断裂的响声——无名剑断了。
断成两截，剑刃上缺口无数。
黑甲骑兵冷冷撂下一句‘你不会用剑’，策马离开。
是啊，我不会用剑。
我十八年来未曾学过一天的剑，每次看到他们练剑我只能偷偷羡慕。
我也不能说我想要学剑，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同意，我只要说了，就会被拒绝，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甚至连强身健体的武功都不被允许学，只能傻坐在书房里，听着听不进去的诗书礼乐。
可那个时候我还有八宝，有看起来很严厉其实很温和的先生。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八宝被他爹带走了，先生在江宁，我的剑断了。
我躺在老妖怪的尸体边大声地叫喊，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连拼命去拉住八宝都不敢。
她离开的时候，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我躺在老妖怪身边哭到再也哭不出来，看着太阳沉入西方，看着天空变成一片漆黑，没有一颗星星。
我想起在苏北的时候，我经常带着八宝爬上房顶看星星，我会指给她看北辰星，告诉她要是晚上迷路了北辰星的方向就是北边。
但八宝从未记住过哪颗星星是北辰星。
她说她又不会一个人乱跑，就算迷路了肯定也是和我在一起，只要我认识就好啦。
那个时候我还笑话她，说万一有一天我不在她身边怎么办。结果没想到，我真的把八宝弄丢了。
我躺在地上大声叫着八宝，可是那个每次我叫她时都会甜甜答应我的姑娘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那天晚上，我就这样躺在老妖怪身边睡了一夜，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够睡着的。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张毯子，老妖怪的尸体也不见了，我恍惚间一阵莫名其妙的大喜，难道老妖怪没有死？
可满地的血污和旁边断成两截的无名剑告诉我，昨日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我站起身，看见平安牵着小红走了过来。
平安双眼红肿，显然也哭了很久。
“唐哥哥，师父生前让我把这个剑匣交给你，”平安取下背上的剑匣递给我，语气低落，“九叔叔昨晚把师父……埋在东海边了，他现在好像还在东海边。昨晚我怕你着凉，又搬不动你，只好回去拿了毯子过来。小马它陪了你一夜，刚刚去旁边吃草，我怕它跑了，就牵过来了。”
我没说话，接过剑匣背好。
好在昨日平安去拿剑匣了，没看到老妖怪死战的场面。不过老妖怪死后的样子那么丑，平安看见的时候肯定被吓到了吧。
哈哈，你这个老妖怪，我说你丑呢，你倒是出来指着我鼻子骂上一句没大没小的东西啊。
可是老妖怪已经被九叔埋了，骂不了我了。
我心里胡乱想着，看了看太阳升起的方向，从平安手里牵过小红，径自往南走。
我不敢去老妖怪坟前，不敢去见九叔。
我要去江扬城，去喝浮生酒。
我想再体会一次失神的感觉。
想醉着生，梦里死。
小红在我身后用脑袋顶了顶我的背，我没理它，继续走我的路。
然后小红定在原地不走了，我拽不动它。
连我的马也不听我的了。
我看它一眼，松开了缰绳。
那我一个人走去江扬城便是。
小红却一声嘶鸣，跑到我面前拦住我，还把我往回顶。
“你做什么？”
我问它。
然后小红跑到了我原先躺的地方站着。
平安蹲在那里收拾地上的残剑，双肩颤抖。
我不想理会，调头就走。
小红又跑过来拦住我，继续把我往回顶。
我突然觉得，一匹马太有灵性不是件好事。
我只好走到平安身边。
平安在哭，她手里拿着断剑，蹲在早已干涸的血迹上。
“唐哥哥，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唐哥哥，八宝姐姐去哪里了？”
“唐哥哥，清雪剑是怎么断的？”
平安哭着，一句句地问我，每问一句，一根刺就在我心里扎得更深一分。
我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从平安手里夺过了断剑。
“唐哥哥……你……”平安惊呼一声，抬头看我，“你的手流血了……”
是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的确流血了，是被无名剑的锋利缺口划伤的，但我感觉不到痛。
“真是把跟我一样没用的剑。”
我低声对自己说。
“是你自己没用，怪不得剑。”
——这是九叔的声音。
我抬头看过去，九叔正提着他的剑向我走开，眼神平静。
九叔的衣服上都是血迹，我知道那都是老妖怪身上的血。
我默默看着他。
九叔停在我面前一步处，给了我一巴掌，语气冰冷。
“你遇事还不如平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镇定。”
“今天我要是没来，你是不是准备去江扬城喝酒？”
“荀谦要是知道他拿命换的是你这么个废物，一定会很失望。”
“那又怎么样？”我冷笑，“不是你当年意气用事，我也不至于什么都不会，只能看着八宝被他爹带走。”
“你以为这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你知不知道一路上我帮你解决了多少麻烦？”九叔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你现在应该庆幸从你手上抢走八宝的是他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其他人带走的八宝，会有什么后果？！”
“当年的事，是九叔对不起你，但你难道要因为二十年前的旧事，对不起八宝一辈子？！”
“在城里跟我学剑一年，一年后，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九叔说完，放下我走了。
背影萧索。
我看着九叔远去，没有半分能够学剑的喜悦。
我都十八岁了，还来得及吗？
平安抓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话。
“唐哥哥，我们先回城中，把伤口处理了好不好？”
“唐哥哥，师父告诉我说，清雪剑是九叔叔当年喜欢的那位女子留给他的。”
“唐哥哥，你说句话好不好。”
“唐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不理平安。”
“唐哥哥，师父说过让我以后跟着你，你答应了师父的。”
“我知道了。”
我收回目光，轻轻抱住了平安。
小红在旁边低声嘶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