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上书,愿常守与南楚的边疆,代替沈明彦为国尽忠。文书中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无赖俏皮,而,简短,坚决。
柳华烨点头,准了。她怎会不懂,如今怎好让秋歌孤身一人回京,那与活剐了她何异。
扶苏初闻沈明彦中毒,不见任何异样,不哭不闹,甚至照常看书用食,间或习武健身。红格初时以为自家主子是想开了才如此从容。直至有一日,扶苏在午宴时吐血晕厥,御医诊脉,众人方知扶苏早已郁结心死,颇有些就此离去的意味。
既长皇子再次大病之后,瑞安王世子悬梁自缢被救,亦卧床不起,大病不愈。
这一日,天气微微有些好转,冷冽的空气不再似刀子般扎人心脾,柳华烨着人招了瑞安王进宫。
“陛下。”
柳华烨随意的挥了挥手,侍从会意,一个接一个的悄声退下。
柳华烨对着瑞安王扬了扬下巴,“坐下吧,别那么拘束。”
瑞安王点头坐下。
柳华烨细细的观察着自己的胞妹,由着瑞安王世子那般胡闹,柳明暻显然心力焦灼,连两侧的鬓角都花白了,这才短短的数日而已。
“柏雪可好?”
瑞安王颓唐的点了点头,也不见做声。
柳华烨叹一口气,“宫里的御医朕差一个过你府中,待柏雪病愈再归来吧。”
“谢陛下。”
“皇妹,你说,我们如今这算不算作茧自缚,你与朕,你的孩子与朕的扶苏,都……呵呵。”柳华烨黯然的垂了眸,自嘲的笑笑,“明彦没了都已经一月有余了吧,朕却是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夜夜都被噩梦惊醒,梦里朕的阿岩总是问朕为什么不好好保护明彦,为什么总让明彦陷入危险境地,呵呵呵呵。”
瑞安王一惊,抬起头诧异的看着柳华烨,“陛下,你……”
柳华烨笑着摆手,“朕是真的老了,朕贵为一国之君,如今难民愈多,百姓愈难,良才确实愈来愈少了,朕这一世帝王怕是要到头了。”
“陛下,这话不能乱说,现下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了,这……”瑞安王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京中皆知沈明彦已故,沈家军现在没有了头目,这股力量有多少人忌惮就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再加上难民不平百姓不安,还有长皇子重病……当真是难,难上加难。
秋歌日日遥望着天空,纵使一身铠甲,周边的兵士们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绝望和悲凉。
“秋将军,您节哀吧,您这样沈将军在天有灵也不会高兴的。”
秋歌苦笑,“半生戎马,这样的结局,有谁能接受,啊?谁能?”原本是跟自家将军一起来纠察南楚之事,谁知不过半月,南楚与回哈之事还未见头绪,一向健康无状的沈明彦竟呕血在床,几月时光匆匆而过,众多大夫郎中叹息不治,秋歌便再无心查探什么南楚如今的回邪,只每日守着沈明彦的床畔,眼睁睁看沈明彦憔悴直至暴病身亡。
抹了抹眼角无心掉下的泪,秋歌仰天长啸,“老天爷,不公啊,你不公啊。”
一月之后,瑞安王王府挂起了白绸,对外只道是,世子病逝。
举朝上下,再见瑞安王,已满头白发,消瘦不堪。
“陛下,臣请,远赴回哈,一探究竟。”毕竟,这半年多来,回哈拿下南楚已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皆知。
林琳怜悯的看一眼苍老了许多的瑞安王,心知瑞安王这是自请流放,人到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下一时酸楚,遂行礼迈出左步,“陛下,臣请陛下准奏,瑞安王此去,也算是安抚了沈将军的在天之灵。”
柳华烨久久不语,众臣默然不敢吭声,一时间朝堂之上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
“准奏。”
将军府门前,管家指挥着家丁们搬运最后的物件行礼,门外的马车上已经装了好些个箱子,显然是要远行。
“大家都辛苦了,这是最后一次为府里做事了。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账房桌案之上,我这里还有些许银两,将军回不来了,你们去往账房取了卖身契便各自散去吧。”
年迈的管家叹息一声,终是没敌过岁月的侵蚀,掩了掩不断咳嗽的唇角,“你们都散去吧,我也要去寻将军了。”
沈明彦一向是善待家仆的,家仆中有几个跟了沈明彦许多的下人也偷偷抹了眼泪,一个胆大的“噗通”一声跪在了管家面前,“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我不走,如果您是去寻将军,那我也要去,反正除了这里我也没什么其他地方可去。”
老管家想不到府里竟还真有这般忠心的人,心里微微感动一些,却还是张嘴说道,“走吧,你们都还年轻,做点什么不好,跟着我这老人有什么用,都走吧,我也要上路了。”说完之后,也不扶起跪在地上的人和其他眼中含泪的家丁,由着雇来的车夫扶着上马,向城外驶去。
入夜,漆黑的院子里不见半点灯火,着黑衣的女子半跪,对着自家身体堪忧的主子回复,“主子,沈将军府中家丁散去,管家向城外去了,似乎是去寻沈将军了。”
风呼呼的刮,院中站着的那人衣角被吹的飞扬也不管,只是握着手中的木雕低低呢喃,“是了,没有见着她的尸体,她那忠恳的管家怎可能相信那人已经没了,便是我,也不信那人是真的没了。短短数月,就给了我如此大的噩耗,我怎么可能相信呢。”
半跪的女子垂头等着下一个命令。
半晌,院中的人儿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如活了一般,“当日跟着她们的人,是怎么说的。”
女子一愣,即刻明白自家主子指的是什么,随即回话,“她们跟随沈将军一路,并未有任何异常,这几月来也不见有什么不常见之处,沈将军像是偶然得了风寒,后却出现呕血昏厥的状态,连治了数日也不见效就去了。事后我们的人专门去找过那日给沈将军瞧病的郎中,那郎中说确确实实是风寒,只不过风寒来的比较严重。”像是怕被自家主子追究,黑衣女子紧接着解释道,“后来有一段时间,沈将军的病情似乎好了很多,暗中跟随沈将军的人回禀看似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大碍了如平常习武之人无异,所以就并未再禀,主子您那些日子恰好也伤病在床,属下等自作主张就未上报,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那人听过女子的话,并未有任何要责罚的先兆,看神情,又像是没听进去一般,突地,那人捂着嘴痴痴的笑了,“她没死。”
女子自知不该回话,却还是忍不住出声,“主子,手下的人亲眼看见秋歌将沈将军火化的,秋歌点过火后,跪在骨灰面前三日不起身,这不像是在作假。”
“她的身子一向好,怎么可能是风寒就能病死的。”那人慢慢的摇了摇头,“不对,肯定不对,她若是真的去了,那柳柏雪这下也不在了,她们岂不是……在底下又相守了?不行,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