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到了下半夜,凤姐儿因为前一日百般操劳,睡得极晚,倒也是几乎难以成眠,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觉得要睡了。却看见一个人影来到床前。
凤姐刚想开口说,有什么事情明儿再回吧,今儿实在是太晚了,我也乏了,你先行退下吧。却不知为何,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却是那个来人说道:“婶婶不认得我了么?”
凤姐忙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番,一惊道:“这不是蓉儿媳妇么?你不在家中好好养病,怎么到来我这边?”
可卿道:“多谢婶子疼我,这病如今倒也不必再养了,我今夜就要回去了,临行之前,念在咱们娘们好了一场,专程前来道个别。”
凤姐还有些迷惑不解,仔细看这秦氏,穿着却与平时不同,竟是一身金光闪耀的凤冠霞帔,面色也不似先前时候那般蜡黄,而是红润充盈,煞是美艳动人。
“婶子,我从何处而来,你想必也是有所听闻的,父王兵谏不成,我便是一只无根的浮萍,在这世间,再无了什么根基可言。若言父王将我自幼托付于甄家,此番养育之恩,我就是下一世化作牛马,也是报答不完的。而当今圣上虽然是我的皇叔,却是个极为心狠手辣的人物,若是让他知道了我尚还寄存偷生与甄府,必然对咱们家大大的不利。
也巧,我近些时日的体格越发不中用了,也正好遂了我早早离去的心愿。而婶子若是日后有幸得以一见我们家的元春小姐,现如今的贤淑妃娘娘,万望转告,请她放心,且安享繁华,荫蔽族人,不必愧疚。
然而婶子可知,纵然如今满目繁华,也需要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早早在老家置办一些祖坟田地,倒是最为要紧的。
此外,还有一事,关于宝玉,婶子你可要千万记得,那宝玉……”
秦氏这一句还没说完,凤姐却听见前门一阵云板声传来,接着平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哭道:“奶奶奶奶,快起来呢!东府的蓉大奶奶去了!”
凤姐心中凛然一惊,心中明白想来是那秦氏临走之时心愿未了,专程来想她说明,而平儿的打断,倒是让秦氏最后关于宝玉的话都断了,此时昔人已去,对于宝玉,她到底要有何种说辞,这世间竟然是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
宝玉这边也被袭人推醒,告知东边的秦氏刚刚去了。宝玉听罢,低头垂思半晌,叹了口气,让袭人不必惊动其他的丫头,只是悄声去给他到来一杯六安茶来。
他却是披着衣服起来,拿过一张上好的宣纸,就着豆大的灯光,书写起什么来。只见他写一会儿,便停笔锁眉冥想一阵子,然后复有再写,似乎在回忆什么。
宝玉正在凭着记誊写下秦氏去世之后,他即将面对命运。此时情景,落笔写下这般文字,宝玉心中无限感慨,却一字都不得说与人听,自然是难以舒缓心中丘壑,难过的很。
宝玉心想,前几日帮黛玉煎药之时,看到宝钗在秦氏稍后就会用到的钦赐官窑药锅中,熬制姜皮,便觉得这个表面繁华的世界,背地里实在凶险万状。
秦氏所患为寒症,任是珍大老爷那边仔细小心的人,必然在知道宝钗要用这个药锅之后,请教过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得到认可之后,才会继续共用这一口药锅。
而从老郎中那边来看,既然甄家说熬制他们的这幅汤药之前,熬制的是姜汤,那就更好了。因为姜片素来就是以主热驱寒职称了。任何人听到此处,几乎都会觉得用这样一个熬制过姜水的药锅来给秦氏熬药,是再好不过的,老郎中并不可能经常进府,所以,他于此处也随了众人一般,倒也不奇怪。
可他不得已亲眼看见,所以不知,所谓鲜姜气味,并不是他们所想的完整的姜片熬制出来的,而是单单的姜皮。
所以事物,都是一表一里、属性阴阳不同。而这姜便是姜皮是极寒之物,姜肉是极热之物。只是一般人很少知道。
而薛宝钗所患乃是娘胎里面带来的热病,她要吃姜皮熬制的极寒的药来压制火气,倒也没有什么过错。但有几点极为可疑,一是,为何她平时一犯病便吃的冷香丸不吃了;二是,为何那边秦氏一犯病开始吃药,她也就开始吃起来这味药了?
这个女子计谋的歹毒,让宝玉不寒而栗。
宝玉将杯中的六安茶饮尽,继续挥笔在刚写好的宣纸上涂抹,将很多地方改了又改,似乎有很多事情难以取舍。但是有一件事倒是显而易见,就是宝玉的眼神随着涂抹,越来越坚定。直到宝玉将宣纸给涂抹成像是一块坚不可摧的漆黑岩石一般,宝玉将手中毛笔一掷,回身躺下,沉沉睡去。
再说宫中,元春听到有人传来噩耗,说是东府那边的蓉儿媳妇去了,家中特来禀告,老太太、大大、大爷、老爷们劝娘娘不必过于伤心。
元春都应了,等传话的丫头一走,不禁一收刚才的悲愁面容,展颜一笑。又让抱琴发信给宝钗,说是下个月选绣大可高枕无忧。
再说安然停留在漩涡之外的薛家,薛姨妈听闻噩耗之后,连声念佛,感叹怎么这小的年纪看,这样好的人品,为何天妒英才,竟突然都早早去了,让人心里可是好大不舒服。
而宝钗依旧照着灯花绣着花朵样式,并不十分吃惊,也不悲恸,只是隐藏了嘴角的浅浅笑意,和小丫头们闲话去了。
终于等到凤藻宫选秀之正日子,满八旗、蒙八旗以及宝钗所在的汉八旗,都安排很多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前来。宝钗站在其中,仪态万千、顾盼生姿,极为出挑。
谁曾想,一天的各种的测试询问下来,宝钗竟然没有通过,皇帝竟然将眼光数次在她身上留恋,却在最终的名单中,并没有她的名字。
薛宝钗——落选了!
薛宝钗——居然——落选了!!
宝钗没想到皇帝为了均衡八旗在**的势力,居然对她将叛党余孽铲除这样的功劳,都假装做不理会,不知晓。
然而宝钗也是聪明人,知道贤淑妃已经出自包衣世家,若是再来一个和她身世相仿的包衣家族姐妹,多少有些偏爱太过,恐怕不能服众。
“我是命中要嫁给带玉的男子为妻的,圣上竟然对我毫不理睬,”宝钗恨恨的想到,“”若说带玉的,自然不止唯有你皇帝一人,天下公子王孙,带玉之人甚多,不可到达一人之下的地位,倒也未尝不可!“
宝钗虽说心里如是安慰自己,到底是意难平,此番归家之后,原先那个温良忠厚的女子仿佛换了个人儿一般,竟然变得刻薄跋扈起来,行为之乖张霸道,令人惊异。
然而众人皆因为秦氏去世、操办丧事而忙乱,极少有人注意此等小事。尤其是凤姐儿,因贾珍悲恸过度难以料理事务,那个尤氏又是一个多病且不爱拦事儿的,遂将她借去了东府,主持操办丧事去了,自是更为忙碌,暂且不表。
此处,却说宝玉,见东府秦氏西去,心里知道表面上只是一个族中女子去世,皇帝还倍加关照,加封龙禁尉;实际上,皇帝对甄家的帐,已经记上了一笔。
当年甄家曾经四次接驾先帝,所花费的银钱,如同流水一般,家业甚为厚实,然后民间也是早有说法,说道是“不过拿着皇家的银子花在皇家身上罢啦,哪里有谁有使不尽的银钱!“
现如今,花费比当初倒是没有什么削减,只是先帝仙去之后,当今的皇上对于旧朝老臣再也没有当年的那些关照厚爱,这只出不进的日子过了多年,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庞然躯壳,说是外强中干,最为恰如其分。
宝玉心中凄然想道:”我来此幻境游历,并不为那风雪狱神庙之类的遭遇而来,本来愿望能将荣华富贵过得长久的。既然此时尚未到达积重难返之田地,不如我且凭着前世的零星记忆,做出一些动作,兴许可以扭转乾坤,也未可知!”
宝玉思及此处,便立马叫袭人、晴雯他们来给他换上白色衣服,兴冲冲往宁国府那一边去了。
却道宝玉此番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