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纳兰容若的妻子去世。皇上准他告假三个月,为亡妻守灵。
冬去春来,又见枝头杨柳色,似曾相识燕归来。窗外春光明媚,翊坤宫中却愁云惨淡。皇后突然一病不起,没过几日便病入膏肓。太医诊断皇后之疾为中毒所致。太医遍查皇后膳食、用具,皆未发现有毒。随后又询问侍奉皇后的宫女,得知皇后自去年入冬之后便食欲不佳,翊坤宫厨房的宫女彩云做了南瓜饼呈给皇后,皇后非常喜欢,每天膳食中都会有南瓜饼。太医知道南瓜与许多食材相忌,便继续问道:“皇后还喜好哪些膳食?”宫女答道:“皇后常用羊肉羹。”太医已然明了南瓜与羊肉同食便是皇后中毒的原因,连忙向皇上禀报:“启禀皇上,皇后之疾为南瓜与羊肉同食所致。南瓜与羊肉相忌,偶尔同食无大碍。然皇后长期食用,日积月累,毒已入骨髓。”皇上焦急地问:“皇后能否痊愈?”太医叩首,答道:“回禀皇上,臣已尽全力,然毒已入骨髓,请皇上恕臣无能。”皇上面露悲伤神色,问道:“依你之见,皇后中毒已有多久?”太医答道:“依臣之见,至少已有四、五个月。”
皇上下令审问宫女彩云。几个时辰后,审问宫女彩云的太监回来禀报:“启禀皇上,彩云起初说不知南瓜与羊肉相忌,再三拷问后才承认毒害皇后,并说她是受人指使。”皇上问道:“受何人指使?”太监答道:“佟贵妃。”佟贵妃这三个字让皇上瞬间觉得头晕目眩,他强作镇定,继续问道:“可有证据?”太监答道:“彩云只说佟贵妃给了她钱财,指使她毒害皇后,然后就咬舌自尽了。”听到并无凭据,只是宫女彩云的一面之词,皇上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他不相信佟兰亭会毒害皇后。
听闻宫女彩云承认受佟贵妃指使毒害皇后,僖妃悲愤不已,立刻到慈宁宫请太皇太后彻查此事,严惩毒害皇后的凶手。太皇太后本就对身为汉人的佟兰亭没有好感。佟兰亭佯装宫女夜入藏书阁、设法令太后重现笑颜、主动请旨去毓庆宫照料患病的胤礽,这些更让太皇太后觉得她城府颇深。太皇太后觉得佟兰亭心机重重,不宜留在皇上和太子身边,于是决定借皇后被毒害之事除去佟兰亭,以绝后患。
太皇太后下旨,以指使宫女毒害皇后为由,将佟兰亭送往瀛台软禁。
瀛台位于***南海中,四面临水,北有石桥与岸上相连。佟兰亭被软禁于绮思楼中。太皇太后下令只留佟兰亭一人在瀛台,不许人侍奉,不许人看望。太后请求去看望佟兰亭,被太皇太后训斥,只得在佛前诵经,祈求佟兰亭平安。僖妃恨佟兰亭入骨,授意太监不要给佟兰亭送膳食。太监得了僖妃的钱财,每日给佟兰亭送去的食盒中只有空无一物的碗碟。好在瀛台有几缸清水,佟兰亭才不至于无水可饮。
太皇太后请皇上去慈宁宫,请皇上两日后下旨令佟兰亭自尽。皇上心事重重,黯然离去。
自藏书阁一别,曹寅已数月未与佟兰亭相见。他不当值时便拼命读书习武,想让自己没有时间想兰儿。可是字里行间、一招一式,他想到的都是兰儿。美好的笑容已离他而去,如今的他同纳兰容若一样,沉默忧郁、不苟言笑。听闻佟兰亭被软禁于瀛台,曹寅寝食难安,他担心佟兰亭无人照料、度日艰难,又唯恐佟兰亭心灰意冷、自尽轻生。只有看到佟兰亭安好,他才会心安。夜里,曹寅避开巡查的侍卫,进入了***。远远看见瀛台与岸上相连的石桥前有侍卫把守,曹寅只得潜入水中,游向瀛台。
曹寅到达瀛台后,立刻奔向绮思楼。佟兰亭静坐殿中,想着这几天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她没有毒害皇后,也不认识宫女彩云,却成了宫女彩云口中主使毒害皇后的凶手。毫无凭据、未经详查,太皇太后便下旨将她软禁于瀛台。她明白,这一切只是一场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后宫争斗,有人精心布局,有人顺水推舟。在这场争斗中,皇后和她都是牺牲品。佟兰亭不惧怕死亡,不过是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只是希望不要累及家人。她想起了曹寅的笑容、胤礽的笑容,这些笑容在寒夜中温暖着她的心。
门开了,全身湿透的曹寅出现在佟兰亭面前。看到曹寅的瞬间,佟兰亭不知是真是幻,二人不由自主地跑向对方,抱住彼此。二人忘了时空,沉浸在属于兰儿和曹寅的迟到数月的拥抱中。过了许久,佟兰亭才感到曹寅全身冰冷,她松开曹寅,想让曹寅换下湿透的衣衫。曹寅看着佟兰亭消瘦的面孔,心疼地说:“兰儿,你又不肯进食?”佟兰亭摇了摇头。曹寅看到桌上并无膳食,便问佟兰亭:“没有人送膳食吗?”佟兰亭答道:“落井下石,也不稀奇。”曹寅听后,说道:“兰儿,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向湖边跑去。
初春的湖水依旧冰冷,曹寅又一次潜入冰冷的湖水中,在湖中寻觅。湖中漆黑,不见月色,他只能凭直觉寻找。他一定要找到一条鱼,无论多累,无论多冷。
曹寅捉到鱼后游回岸上,在湖边用匕首将鱼腹剖开,用湖水将鱼洗净。他带着鱼回到绮思楼,春寒料峭,晚风吹在他湿透的衣服上,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笑了一下,对佟兰亭说:“兰儿,我们煮些鱼汤。”看着曹寅,佟兰亭热泪盈眶,她怪自己扰乱了曹寅的生活,让他伤心,让他受苦。她忍住泪水,指着放在旁边的衣衫对曹寅说:“把湿衣衫脱下,换上这件衣衫吧。”曹寅拿起衣衫,发现是女装寝衣长衫,觉得不妥,对佟兰亭说:“还是不必换了。”佟兰亭关切地说:“这是我的寝衣,颇为宽敞,你暂且穿一下。”听说是佟兰亭的寝衣,曹寅更觉不妥。佟兰亭继续说:“我不想你受风寒,如果你不换上这寝衣,我便不饮鱼汤。”曹寅只得去内殿换上寝衣。
曹寅穿着寝衣长衫从内殿缓步走出,长衫飘飘,颇有几分仙人之姿。想到自己身着女装,曹寅神色有些尴尬。他和佟兰亭相视而笑,二人仿佛回到了在藏书阁的日子。曹寅用调侃的语气说:“我很可笑吗?”佟兰亭又成了兰儿,模仿曹寅的语气说:“没想到曹公子穿这寝衣如此合身,比这宫中的妃嫔都好看。”二人将鱼和清水放入瓷盆中,放在炉火上煮。曹寅自言自语:“可惜没有油盐。”佟兰亭对曹寅说:“你为什么不问我关于皇后的事情?”曹寅答道:“我知道你不会毒害皇后,何须再问。”佟兰亭继续说:“也许我很快就会被处死了。”曹寅虽然知道太皇太后请皇上两日后下旨令佟兰亭自尽,却不忍心对她言明,只是说道:“我一定会查出真凶,你不会死。”佟兰亭答道:“后宫争斗向来是非难辨,你不必为我奔波。”未等曹寅言语,佟兰亭又说道:“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有一个愿望想请你帮我实现。”曹寅心中酸楚,低声说道:“什么愿望?我一定做到。”佟兰亭看着曹寅,坚定地说:“我的愿望是你早日娶妻生子,夫妻琴瑟和鸣,儿女承欢膝下。”曹寅泪流满面,二人相拥而泣。看着佟兰亭喝下鱼汤,曹寅换了衣衫,打算离开,佟兰亭到庭院中相送。曹寅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佟兰亭说:“等一下。”他转过身。佟兰亭流着泪说:“能为我笑一次吗?”曹寅又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容很凄美,佟兰亭已分不清曹寅是哭着微笑,还是笑着流泪。
翌日早朝后,曹寅向皇上请旨调查皇后被毒害一事。皇上已派遣多人调查此事,却毫无进展,心中忧虑。见曹寅主动请旨,便应允了他。曹寅一一询问与彩云熟识的宫女、太监,却毫无头绪。彩云留在住处的物品只有几件衣裳和一块玉佩。曹寅将玉佩拿在手中,这是一块劣等白玉雕琢的玉佩,想必是彩云从宫外带进皇宫的。只是玉佩下面的绳结的编法有些奇特,曹寅从前不曾见过。他觉得只是一块普通玉佩,便将其放回原处。
又过了一日,曹寅仍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眼见太皇太后请皇上下旨处死佟兰亭的期限将至,曹寅一筹莫展却无计可施。他来到乾清宫,想请皇上再宽限几日。“关于皇后中毒之事,臣尚未查清。”曹寅竭力掩饰内心的悲伤,故作平静地说。皇上听后,以惯有的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朕已差人去瀛台向佟贵妃传旨,此事到此为止。”“兰儿活不成了。”这个念头在曹寅脑海中闪过。他几近崩溃,强忍泪水,语气难掩凄凉地说:“皇上,性命攸关,请皇上彻查。”皇上依旧平静地说:“朕意已决,你退下吧。”
曹寅用尽全力支撑自己走出乾清宫,冷风吹过,他才清醒。他拼命跑向瀛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瀛台做什么,只是跟随自己的心不顾一切地跑向瀛台。跑到绮思楼前,曹寅颤抖着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是白绫,还是毒酒?”他流着泪自言自语。他再也站不住,心力交瘁地倚着栏杆坐在了地上,默默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曹寅才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走到乾清宫前不远处。恍惚中,他看到佟兰亭从乾清宫走了出来,乘轿离去。他想追上去,却忽然眼前发黑,晕倒在地。曹寅醒来后,想起晕倒前见到了佟兰亭,便旁敲侧击地向太监打听佟兰亭之事,得知皇上下了圣旨,谕示佟贵妃与毒害皇后之事无关,佟贵妃已经回到了承乾宫。曹寅经过之前的虚惊,心已被伤痛浸泡得麻木,此时竟无力欣喜。
一场风浪终归于平静,但这风浪难免让回忆斑驳。佟兰亭在瀛台已抱必死之心,皇上的旨意令她绝处逢生。她觉得自己虽为贵妃,在后宫中却命如草芥,太皇太后可以轻易置她于死地,皇上也可以轻易令她重生。后宫凉薄,令人心寒。
太皇太后请皇上到慈宁宫,祖孙二人依旧相隔甚远。太皇太后敛容端坐,皇上恭敬地站在殿中。皇上未与太皇太后商议便下旨谕示佟兰亭与毒害皇后之事无关,这让太皇太后大为震惊。从前,她只担心佟兰亭工于心计,如今皇上的举动则令她惶恐。她感到皇上对佟兰亭有别于其他嫔妃,她担忧佟兰亭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每次觐见太皇太后,皇上心中都难免紧张。对皇上而言,太皇太后是君,他是臣。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他由庶妃之子变成太子,在太皇太后的辅助下,他诛奸臣,推新政。此次,太皇太后谕示他赐死佟兰亭,他却背道而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逆太皇太后的意。祖孙二人良久无语。太皇太后先开口说道:“皇上为何不赐死佟贵妃?”皇上答道:“皇祖母,朕相信佟贵妃。”太皇太后继续问道:“仅凭相信?”皇上坚定地答道:“是。”二十年前的情景又出现在太皇太后眼前,她曾经问先帝:“皇上为何偏袒董鄂妃?”先帝答道:“皇额娘,朕相信董鄂妃。”此情此景如出一辙,太皇太后心中一阵忧伤,她严肃地对皇上说:“皇上,切莫蹈先帝与董鄂妃的复辙。”皇上若有所思,然后答道:“谨遵皇祖母教诲。”
几日后,皇后离世,葬于东陵,谥号孝昭皇后。钮祜禄氏做了不到一年的皇后便与世长辞,离开了她深爱的皇后之位和从未爱过她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