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上下极不协调的打了个冷战。“那是因为,是因为我……”
怎么,难道我要告诉他,我一个来自于2017年的女汉子,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门第观念森严的“旧社会”,女扮男装杀出一片天呢?就算我有这心,也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如四公子所说,卫家的其他三位公子,在各个方面确实比你要出色得多。可我却觉得,这卫丞相的势力还是四公子你来继承,会比较好?”上官桀面不改色地说。
这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些人说话,怎么都要别人自己想半天。什么叫卫丞相的势力还是我来继承比较好……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他夸了,但是又想不明白的是,他到底夸我什么了?“大……大将军的意思是……”
上官桀侧过脸来瞟了我一眼,估计他自己也已经想到了,我没有那个理解他意思的能力,叹了口气。“四公子虽然各方面都不及其他几位公子出色,可你也有其他公子所没有的优点。我想,在乡下的时候,换作了任何一个公子,都会懂得明哲保身,是断不会为了几个苦力将自己置于两难之地。”
“所以……”我想了一下,“所以大将军是认为,我够蠢?”
上官桀已经被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你够蠢。”
他刚刚不是在夸我吗,怎么突然又骂起来我了……突然有些觉得委屈。
“可是四公子的蠢,却很值得被欣赏。”上官桀定定地看向燃烧着的火堆,在空当的山洞之中,火堆里不时窜起一束火苗,“啪”地炸开,回荡在山洞之中,即使都沉默也不会觉得太过于突兀。
上官桀居然说我的蠢是值得被欣赏的?!
可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安慰吧。
“如果大筠的官……”他突然又开了口,猛不丁的让我有些惊到,然后他说着说着,转过头来。“如果都能像四公子一样这么蠢,能将哪怕是一苦力的性命都当做人命去对待,可以与最底层的普通百姓共同去承担责任和不幸,那就是大筠之福了。”
大筠之福?“大将军也太看得起我了,朝颜以为,自己所做的,真的只是一点小事儿而已……”
“早些年出征的时候,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分发给军队的粮食在送来的路上经历层层克扣,等到了军营中,预计两个月的战期,结果算下来合到每个人身上,一天一顿的粮食,也只够维持十五天的。”上官桀突然笑了。
“怎么,怎么会……”一天一顿,十五天……这到底是被克扣了多少。“可是大将军你……”
上官桀应该不会是这样任人欺凌的人啊。
他的军队,怎么可能让那些贪官贪成这样呢?
“什么?四公子该不会是想问,为什么我身为大将军,却没能阻止吗?”他明知故问。
但是从他这一刻给我的感觉上,我知道答案可能没这么简单。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从大将军做起来的。”上官桀说,然后回过身去看看了睡在后面毯子里的明月,“明月出生没多久,我们的母亲就过世了。父亲的正房兰氏容不下我们兄妹,幸好,外祖母将我们接了回去。我和明月的外祖父在一个小县城里任知县,官很小。有一年灾年,好久都没有下过大雨了,比起今年的情况还要严峻。”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像是故意停下来的,眼底的浑浊映着火光,就算是我,此时看着他这幅样子,也觉得莫名地轻快不起来了。
上官桀算不是一个十分俊美的男人,但是他有一种气质,很坚毅的气质,这种感觉可能军人才会特有的。他侧脸的轮廓很清晰,棱角分明,如同大卫?米开朗基罗巅峰时期的作品一样。不是那种一味追求美的杰作,而是一种有内涵的享受。
“那,后来呢?”听他说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似乎已经可以预料到当时的样子。
“那一年,朝上将军饷减半,原本就不足以维持军队的军饷,更一下子被削减了太多……”
可是朝上的大臣们非但没有因此而收敛,反而大发天灾钱,克扣到最后,军队连三天都撑不住了。当时,在我们外公所辖的县城外,就驻守了一支军队,他们为了活下去,就进城向当地的官绅索要保护费。官绅向下再剥削,受苦的依然是百姓,直到有一天,百姓那里再也榨不出一点点的钱财和粮食来,当地的官绅无力向军队缴纳钱粮。军队杀进城来,用他们本该保护百姓的刀刃,逼在了他们要保护的人脖子上,逼着百姓交出最后的一口赖以为生的粮食,他们在城里打砸抢烧,无所不用其极搜掠一空。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朝上,终是要有人站出来为此事负责的。
可是军队不能动,官绅不能逼,最后被拉出来严惩的,是上官桀和上官明月的外祖父……他们的外祖父被处死,然后,被抄家……一向疼爱他们的外祖母被逼得上吊自杀,家族里的亲戚无一敢向他们伸出援手。官官相护,护到最后苦了的终究是最底层的人……
“怎么,怎么会这样?”我对于这些,其实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我接受不了的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即使是闹到了大筠的朝上,还能被掩盖下来?!想到年幼的他们从此又要流离失所,我有点于心不忍。
可上官桀丝毫没有露出半点会让人有同情感受的神色来。“父亲派了人来接我们,我将明月交给了他,然后替代本该进军营的兰氏的儿子,被征入军营。”
上官桀没有白白接受父亲的帮助,他代替父亲正房兰氏的儿子,成了军营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士兵,以换得兰氏和父亲对明月的照顾。
他称父亲的大夫人为兰氏,足以见得他们的关系有多生硬。
可上官桀并没有让命运失望吧,他今日是朝中的大将军,凭一己之力搏了个好前途,不知道兰氏和她的儿子会不会嫉妒他,但恐怕若是兰氏的儿子未必能走到今日上官桀的位置。
所以,我很佩服他。他年纪轻轻建功立业,成为大将军,堂堂正正的将明月接回他的大将军府,从此他们不需要再看谁的脸色。
可是他看起来很孤独……
那样子的神情,我在镜子里也见到过许多次了。
突然对上官桀有了些好感,因为,一种宁可孤独也绝不苟且的心境。他和我很像,但是我做不到他做到了的,我没有办法像他一样活得令人嫉妒,我只能放纵自己的生命。
“大将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安慰他。“你把明月照顾得很好,你也没有让瞧不起你们的人继续欺负你们,你可以很骄傲了。”
而我的话,却好像让上官桀很震惊一样。
他迟迟未能缓过思绪来,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四公子,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还真是让人看不懂。”
我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所以,你认为朝颜比卫家其他公子善良,是因为你觉得,如果朝颜凭着堂堂卫丞相的名声进入到朝中,一定是平步青云,指日便可成为如同卫丞相一般的存在。如果是这样,像朝颜一样蠢一点的,至少比像几位兄长一样聪明一点的,要好一些吧。”
我的说法其实没有错,顶多算是偷换概念而已。
可这样的说法,却使上官桀略感轻松了一些。
幸好,在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一些逗笑他的话。
如果卫朝颜喜欢的人当真是上官大将军,恐怕我现在可以理解了。
……
“什么声音。”上官桀的警惕性很高,从洞外传来的微微响动,都惊动了他。
我揉着惺忪的双眼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上官桀已经起身,提着刀向外探去了。
他到底听到什么动静了啊?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等他出去了有一会儿之后,好像是听到了山洞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这是什么情况啊……
好像确实有声响,但是……
这要是上官桀自己的话,该不会是遇见昨天埋伏偷袭我们的那些蒙面人了吧。如果是的话,对方的人那么多,他一个人能招架得住吗?
越想越不安,生怕有个闪失,这里剩下的就只有我和明月两个还不了手的人了。
我连滚带爬地从角落里站起来,爬到了明月身边,使劲儿推她,“明月!明月!明月醒醒!!”
明月这会儿才慢腾腾地睁开了眼睛,一看到是我,她本能似的笑了出来,“四……”
“嘘!”我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洞外。
明月看了一眼,明白了。
我们俩偷偷摸摸地往洞口移去,是打算如果实在不行,趁机溜掉也行啊。虽然这么想有点儿对不住上官桀,可是到了这时候,连命都保不住了,谁还能提深明大义呢。
然后我们悄悄从洞口探出头来。
“哥?!”
这一声可不是上官明月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