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那块碑搬开吧。”
老人斜躺摇椅闭目假寐，淡淡开口道。
熏烟朦胧，缭绕里屋，屋中分别在东西两角各站有一人。
位于西角的高大身影闻言不禁一愣，而东角的矮小身影却是毫不犹豫的抱拳躬身，低垂头颅慢慢后退，最后模糊的隐入角落的阴暗之中，消失不见。
“先生，小子斗胆一问，为何要把那界碑……”
脚步踌躇间，高大身影还是按耐不住心头强涌的疑惑，回头低声询问。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
老人只是安静的躺在摇椅，如枯树般的容颜露出一抹微笑，皱纹舒展间沟壑丛生，悠久而深邃。“总会有些许厌烦的吧。”
“况且啊。”
他一直以来闭目假寐的双眼微微睁开一道细缝，开阖间隐隐仿佛有黑光涌动，转瞬即逝。“我们也总该休息足够了……想必即使这么久远过去了，外面也还会有很多人在日日夜夜牵挂着我们吧？”
高大身影虎躯一震，尽管只是极为简单的三言两语，但也足够他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猛的低头抱拳来掩去复杂激动的情绪，身子微颤，脚步却极为厚实的踩在地面，一步一步渐渐躬身离去。
门关了。
仿佛是错觉，屋内缭绕的熏烟似乎愈发浓郁，逐渐在屋舍之中弥漫而开，遮蔽视线。
“这才只是我们的……”
斜躺摇椅的老人慢慢伸出如鹰钩般枯老的双手，随后猛然紧紧攥住摇椅的扶手，五指颤抖扣拢，就像是握住了某种力量，浑浊眼珠骤然绽出清冽之光，一瞬间仿佛初雪消融，眸光蜕变宛若初生婴儿般清澈见底，再也不似苍态。
熏烟朦胧，如幕如帘，幽幽缠绕。
他缓缓佝偻着背脊从摇椅上慢慢起身，虽然形态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变得苍老矮小，但眸子开阖间精光四溢，却依旧有如雄狮睁目，震慑人心。
“我们的第一步而已！”
抬头遥望，目光仿佛如刃透过屋顶看向无尽虚空的某个角落，闪烁凶伐之芒。
“我想那些人，应该都早已等不及了吧……”
————————
凶猛挥落的漆黑臂膀突然停在半空静止不动，仿佛距离对方后脑只有一小段的空隙中，无形之中有物体硬生生托住了其恐怖威势，尽数化为氤氲之气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硕大之眼微微扭曲，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情绪，那只原本在他磨合下显得分外游刃有余的臂膀此时却重若千钧，仿佛已经脱离了控制，再也无法落下分毫。
“这是……”
虹芒乍现，高大身影浑身颤抖，面目狰狞，低声咆哮。“怎么可能！”
“伯公！你这老东西就算死了……也依旧是如此的可恶至极！”
“好手段，好手段啊……”
“柏骞乐！！”
他猛地仰天怒吼，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纹骤然从全身浮现，犹如道道漆黑的锁链深陷肌肤，一寸一寸锁住了他体内那股正在汹涌而动的可怕力量，轰然爆发无量之光，似在强行镇压！
就在这时一点银光乍现，一直毫无动静的清水突然暴起，还未扭身五指银芒便已朝后狠狠射出，犹如五道光点在空中一闪而灭，下一秒已然来到额心硕大之眼的近前！
“小子！”
力量囚禁，五道银芒宛如五柄寒光匕首轻而易举刺入眼膜，爆发一片耀眼白芒，完全遮蔽了视线！
疼痛如针渗入骨髓，高大身影凄厉嚎叫，额心之眼倾洒漆色之液，随着体表爆发无量之光的黑纹锁链完全扣合，所有黑气尽数回到体内。
四周蓝芒猛然大涨，恐怖压力再次滚滚压迫而来，瞬间双膝弯曲压垮在地，发出不甘而愤怒的嘶吼。
“你竟敢偷袭我！”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轰！”
位于高大身影下方的大地在轰鸣声中不断颤抖，裂缝蔓延，无数砂石四溢飞溅，仿佛不堪重负，即将崩溃！
清水艰难的扶起似乎失去了意识的云林，想扛着瘦小的少年往前走去，却身形摇晃间差点摔倒在地，口中剧烈喘着粗气，显然之前耗费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吃力的回头看了一眼匍匐于身后地面的高大身影，看见了对方那双黑意缭绕，充满暴力与杀伐的双眸，还有额心之上那正在不断淌出黑色液体的巨眼，于是慢慢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像是在嘲讽的笑容，然后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继续扶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少年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背影单薄却如松挺拔。
“咯咯咯咯……你死定了小子！”
高大身影眸光暴戾，杀意如海，似乎怒极反笑，笑声尖利而空灵，缠绕体表的黑纹锁链不断有光闪烁，仿佛正在散发极度危险的信号。
“伯骞乐，既然你这老东西死了也依旧是这么的不安分，那可就别怪我了啊……”
漆液大量喷溅，带出五根在蓝芒下闪烁细密光泽的银针，落地之时以肉眼清晰可辨的程度缓慢融化，仿佛那摊漆色的液体拥有极为强大的腐蚀性，就连蓝晕流离的地面都为之开始冒出“嗤啦”可怖的声响，白气袅袅，沸腾四散。
他半跪在地颤抖抬头，无数像是沾染虹芒的细线密密麻麻犹如包裹的线球交织在额心的大眼之中，似乎正在修补创伤，往外溢出的漆液也变得愈发稀少，最后完全消失不见，唯有虹芒如灯如灿，倒映出两道艰难前行的瘦小身影，妖异夺目。
“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任你们逃出我的掌心！”
“咯咯咯咯！”
——————
在这个地方，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四周景象唯有蓝芒充斥其中，遮盖了此地原本的色彩，似乎久而久之视线之中的光泽也只剩下了淡淡的蓝边，还有那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疲倦。
眼前的疲倦，肉体上的疲倦……以及心底深深的疲倦。
清水扛着已经失去一段时间意识的云林，喘着粗气行走在这片蓝芒如水的地下天地，即使先前动用秘技所耗费一空的体力还未完全恢复，但依旧咬紧牙关压榨着瘦小身体的潜能，一步一步艰难的往最深处走去。
他没有回头，也无暇回头，亦没有了力气回头。就算身后那道可怕的身影再次追来，他也再没有与之抗衡，哪怕是稍微牵制的体力与勇气。
两人互相扶持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然是山穷水尽，若非一口信念还在胸膛如火燃烧，只怕是早已倒在半路，万不可能距离此时的终点已是一步之遥，触手可及。
但就是这一步之遥……
清水微微抬头，眼中光芒涣散身子虚浮，每走出一步都要一阵晃动，然后艰难的稳住身子，继续咬牙前行。
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湿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四肢的肌肉，酸麻而刺痛。他现在才深刻的明白早已接近自己极限的云林所扛着自己一路狂奔后的压力与痛苦，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几乎快要绷断的神经，无一不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煎熬……难以想象这个误入贫民区的少年内心是何等的坚韧不屈，简直超出常人鲜少能够与之比肩！
果然，自己的眼光向来不会看错……
清水慢慢扯动嘴角，吃力的将云林往肩上一挪，强行将逐渐涣散的目光再次凝实，忍着全身如被万蚁啃食的钻心之痛，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绝不停下。
就算是爬……也要爬出这里！
“我要是你，就会选择乖乖停下，然后做笔交易，明哲保身。”
身后突然有戏虐的话语传来，随着阵阵如镜子破碎般的声响，恐怖压力再次如波涛席卷，令人心生恐惧。
清水却像没有听到身后的话语，顶着那股压力继续扶着云林一步一步前行，只是速度无法避免的放慢了下来。
“可还真是傲气啊，小子。”
森然的话语刚落，一股大力猛然袭来，清水无可躲避，只能硬生生被动承受，轰然被掀翻在地，连同一直扶肩而行的云林也被甩飞出去，跌落一旁，溅起满地闪烁蓝光的烟尘。
“咳咳……”
口鼻溢血，清水几次想要撑起身子，却都无力摔回在地，似乎再也没有了可以支撑起他离地的力气。
五指用力抓在地面，留下五道深深的痕迹。他仿佛在喉咙深处滚出低沉的闷吼，像是待宰的幼狮愤怒却又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犹如恶魔般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尖笑回荡快意而残忍，硕大之眼虹芒大盛，杀意如洪令人窒息。
就这样，结束了吗……
清水在心里这样想着，疲倦仿佛冲破了心底最后的牢笼，一瞬间如潮水汹涌而来，将他淹没。
死死抓住地面的五指渐渐松开，半睁的双眼也开始慢慢闭合，那点微弱的意识就像是陡然陷入温暖的水中，无法遏制的向下沉落。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他想着，就要完全合上了双眼，任由最后的意识沉入黑暗。
“喂，你挡路了。”
突然有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口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