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南的龙尾石是父亲正衡临死前交到母亲手上,并且告诉她说这是件祖传的宝贝,让她将来传给正南。正南之前一直并没有太把它当一回事,毕竟从表面上看来不像是特别值钱的东西,可自从发现了父亲压在箱底的半本日记,并且又跟龙尾石里的邪魔有过交流后,这才意识到它对他的家族来说,无异于一个难以甩脱的诅咒一般,隐藏着太多不可以轻易向外人道的秘密。
算下来,到目前为止知道这一秘密并且还活着的人除了自己,也就只有只有于氏姐弟、曹沝以及Shining了。因为关系重大,正南在潘家园的时候,甚至都不敢将其显露在外面,别人不说,单是对面的大金牙就不得不防,万一被他瞧出了门道,顺藤摸瓜地联想上了邪魔,这样劲爆的消息,恐怕只需半天就会在整个潘家园传得沸沸扬扬。正南最了解这帮倒腾古董的贩子,没影的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能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到时候自己的店还不被看热闹的同行们挤得门庭若市了……
因此,正南在发现杨峰偷了自己的龙尾石后,并不想就这件事情过分声张,而是有意把话题岔开,哪想到对方偏偏揪住不放,言语中,似乎对龙尾石的来历了若指掌一般,正南不禁犯起了嘀咕,心想难不成三个邪魔已经投靠了杨峰,答应帮他完成“升仙成神”的愿望了?
照道理说应该不会啊,杨峰至少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起了这出闹剧,可他拿到龙尾石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而已,难道他口中所说的“宝贝”还另有所指?
正南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区区一块破烂石头,算是什么宝贝,扔在潘家园都不会有人捡拾,你想要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正南的话音未落,杨峰却早就大摇其头起来:“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块石头,是那本书……”
听到杨峰也称呼龙尾石为石头,正南放下心来,继而又问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书?
“你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吗,当初我第一次去潘家园你的古董店,别的什么都没看上,唯独买了本《四库全书》的残卷……”杨峰说着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抽出一叠装订在一起的纸,在正南的面前甩动了几下,“老弟你还是太嫩啊,竟然对这种世间罕有的宝物视而不见,平白让我捡了个便宜,你说说,我能不感谢你嘛!”
正南盯着杨峰拿出的东西看了几眼,不无嘲讽意味的说:“要是我记得不错,那本《四库全书》只是民国时期的抄本,又是残卷,非要当它是宝物的话未免太过牵强了,你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该不会是看走了眼吧。再者说了,虽然当初卖给你的是不名一文的东西,可我还记得那本书多少都有些古旧,现在你手上拿的,我怎么看都像是A4的打印纸,你——确定没有搞错?”
杨峰把手中的东西小心叠好放回到口袋里,然后才说:“这可都是我从那本残卷中整理出来的精华,如果你知道它们的价值,当初就不会卖给我了——世间庸才太多,不是谁都有窥透顽石识得美玉的本事,在我看来,你在这些庸才中已经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做了两年的朋友……”
正南自鼻孔发出“嗤”的一声:“做你的朋友的下场就是被绑在这里,我还真不知道是怨天尤人呢,还是该感恩戴德?”
“你还是没有明白,并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这就是你本来的命运——怎么,你不相信命运?其实原来我也不相信,直到从你那里获得这本《归藏易》……”
“那几张纸是《归藏易》?”正南一愣,随即不相信地摇摇头,“你说的那东西早就被证实是汉朝刘歆伪造的了,更何况早就已经失传,怎么可能出现在民国时代的《四库全书》中,我看你是干活分痴迷此道,生出幻觉来了吧!”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正南还是在心底搜罗了一番关于《归藏易》的典故。他依稀记得古言云易有三:曰连山,曰归藏,曰周易;或说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其中《归藏易》是商时期的占筮书,作者是商的附属国周朝的古公亶父,用甲骨文写成,可惜早已失传,流于后世的版本皆为刘歆伪造,比起家喻户晓的《周易》,甚至极少有人能能够说出它的来历。
这次出发前,正南曾经在潘家园的后街碰到过一个算命瞎子,替他卜的那卦可谓是万般灵验,堪称是个行内的高手。正南依稀记得对方当时也曾提及过《连山》《归藏》两本易经,只因为自己对此道并不精通,也就没有细问了。如今,杨峰非说他手中的就是《归藏》,虽然有板有眼,可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可能呢!
杨峰似乎并不急于申辩,反而问正南道:“你可知道《归藏易》是本什么书?”
正南被问的莫名其妙:“这还用说,是古代用来占卜的书啊!”
“你可相信占卜?”
“以前从不不信,现在么,算是半信半疑吧!”
“既然如此,那也不能说是全然不信命运之说了。我的祖先几十代人都贵为越王,以前我也只当我体内流淌的血液高过常人而已,从不敢奢望能像先辈一样生前在人间为王,死后再返回仙界为神,可在古书中发现的这本《归藏》残卷,给我提供了实现这一壮举的依据,凭借它的帮助,我不但找到了祖先的龙兴之地百花谷,更是将整套计划推演得严丝合缝精确至极,虽然其间略有周折,可总的来说还算顺利,你看,如今你们不是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嘛!”
见正南还是不太明白,杨峰进一步解释道:
“两年前我发现这本《归藏》残卷后,用上面记录的方法推演了我的命数,得出的结论竟是我可以像祖辈一样晋升为八越王神,唯一要做的只是用八个人类作为祭品,在越国的龙兴之地,也就是百花谷中举行祭祀仪式。刚巧那时中美联合考古队打算到这里找寻越国古墓,作为地方文化局的领导,我觉得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主动在局里申请带队,将八个人引导到了这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花谷中,至于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因为最后关头出的那点小小意外,令我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拖延了两年。不过在这两年里我也并不清闲,一方面倾尽全力地为下一次行动着手准备,另一方面对《归藏》仔细研读和推演,直到现今虽还不敢说已经尽窥天机,但对人之命理却已是洞若观火了。别的不说,单是能够算准你们八个人会悉数前来,并且一步步的踏进我所设下的圈套而浑然不知,这可不是仅凭智慧的头脑就能做到的。所以我说,选择你们作为祭品的并非是我,而是你们各自早已注定,并且永远不可改变的命运……”
杨峰的一番话说的正南冷汗直流,他分明觉得对方并非是夸大其词,因为他所提及的正是先前就令自己一直困惑不解的问题,如今仅凭一部《归藏》反而完全解释得通了。只是,失传了几千年的东西忽然这么冒了出来,并且是从自己的手上流到了杨峰那里,帮助他谋划出了眼下这个已经杀死了十几个人的阴谋,如此曲折反复,怎么看都像是出现在小说中的情节呢?
正南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原本还欲跟杨峰周旋下去的信心一下就丧失的一干二净、他甚至极不情愿的想到,如果真如杨峰所说,自己此行的命运早就注定的话,那还有继续反抗下去的必要吗?他从前自认并非是一个迷信与命运的人,可这次花谷之行的经历,对他的自信着实打击得不轻,每走一步都会落入别人的算计当中,纵使是再怎么乐观的人恐怕都会心里发虚了。
然而正南毕竟是正南,不会如此轻易地认输服软。他向着杨峰的口袋望了一下,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转而装得若无其事一般,信口道:
“或许我们之前的行动都在你的算计之内,但我绝对不相信你能够事无巨细地预测出所有人的结局——你也说了手上的《归藏》只是残卷,难免在占卜的精度上大打折扣——哦,对了,经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你一直找我要那本书的其它部分,原来就是想凑全整部《归藏》啊。幸好我当时留了一手,没把另外一半也一并都卖给你,不然真被你算准了,我们这些坚持着活到了现在的人,岂不是连半点希望都没了?”
正南一边这样说,一边暗中注视着杨峰表情,发现对方果然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眉头皱在一起,虽然只一瞬间,可正南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心中有数了。
杨峰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升仙成为八越王神,倚仗的无非就是那半本《归藏》而已。姑且不论这本残卷,是否真的如所言的那般神奇,但看得出杨峰对其深信不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所有行动都是基于残卷的指引而为,如果非要说杨峰的计划有什么漏洞,以至于足够让他慌了手脚露出破绽的话,恐怕还是要从《归藏》的“残”字入手了。
先前卖给杨峰的《四库全书》中竟然包含天书残卷,正南对此虽然还不敢完全相信,可这其实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与其相比,更加重要的反而是杨峰的想法——对方既然视残卷为至宝,如果听到自己还有《归藏》的其余部分,断然没有无动于衷的理由,如果能据此与其周旋一番,即便不能立刻脱身,至少也能延缓一下眼下濒死的局势,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正南怎么说也在潘家园混了几年,平日里没少与奸商刁客们打交道,论起忽悠的本事,虽不敢说可以跟大金牙之流相媲美,但对付起杨峰这样的人来还算绰绰有余。
然而杨峰只沉吟了一会儿,随即信心满满地开口道:“仅是残卷已经足够帮助我洞悉天地了,这其中的玄妙又岂是你等凡人能够体会得到的,别的不说,单是这一路走来,凡事都不出我的算计,仅凭这点,我就完全不用再为这计划的成败而担心了。至于你所说的《归藏》的另一部分残卷,换做一个月前或许对我还有不小的吸引力,可眼下我只要杀了你们就可以顺利升仙成神,一切皆已成不可逆转之势,老弟你的这番话无论是心怀好意也好,怀揣诡计也罢,依我看都还是省省力气罢!”
杨峰能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正南的预料之内,毕竟依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对方满心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升入仙境,自然不需再为凑齐残卷而大费周章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像杨峰这样的疯子,做什么事都会力图完美,既然他早就认定了《归藏》可以帮助他完成梦想,在落袋为安前,在内心中难免会打上几通响鼓。当然,正南从没想过仅凭这么几句话就令杨峰放弃——他只是疯得不能再疯的疯子而已,绝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若想搅乱他的计划,还要多想些办法费些口舌才行。
这样想着,正南故作镇静地笑了笑:“我也是为了大哥您着想,诸如升仙成神这般不靠谱的事情您也相信?依我看您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免得落个害人害己的结局——等我们出去后,如果真能把《归藏》残卷凑齐,达到你所谓的‘洞悉天地’的境界,那岂不是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比起真的当个清心寡欲的神仙来,也不会差上多少嘛!”
杨峰听出正南话里有话,问他说:“你承认了残卷的作用,却否定我家祖辈传下来的升仙传说,也就是认为我是在白忙一场吗?”
正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继而又补充道:“《归藏》虽是天书,在你手中的毕竟只是残卷,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从中参详出整个计划来的,可显然这期间发生的事并不都在你的预料之内,正是所谓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再加上你所卜算的可是两三千年前的传说,这事到底能有多大的成功几率,我想你自己也早就心里有数了吧……”
见杨峰面露迟疑之色,正南继续说道:“我讲这些也不全是毫无根据的,不如让我分析一下整件事,也好让你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不过在那之前,你能不能把我身上的绳子松开,这鬼东西勒得我快喘不过起来了……”
杨峰对于正南提出的要求不置可否,可也没有任何阻止他继续讲下去的意思。正南无趣地打了个哈哈,视线在八根石柱上扫了一圈,想到几个人的性命都系于自己的口舌之上,难免有些紧张起来。
他说:两年前那次中美考古队的经历,正如你所言是一次计划并不周详的尝试,到最后功亏一篑也在情理之中。随后,你偶然在潘家园我的古董店里发现这本天书残卷,自认为有了它的指引,就可以规避一切未知的风险,于是便着手准备起了下一次的行动。
根据时间上来推算,你所做的准备工作可以细分成几个步骤。首先自然是在国外网站上,发表了那篇针对百花谷的文章,用故弄玄虚的言辞,来对中美考古队的遇难经历进行一番粉饰,从而为日后吸引到吸引到,像我一样好奇心强烈的人的关注埋下伏笔;然后着手在百花谷口修建了那座木屋,以及画有八幅壁画中的六幅的山洞——我相信建造它们的应该是同一批施工队伍,有鉴于这样的工程量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完成,因此在完工后杀死他们并且悄无声息地毁尸灭迹的难度较大,由此你大概是为此多付了不少封口钱,借此让对方守口如瓶,至少能够保障在行动前,不会被不相关的旁人打破这里固有的平静……
正南说到这里的时候杨峰点点头道:“木屋和山洞的作用异常关键,没有它们的存在,你等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近花谷了,不过仅仅出钱封口太过冒险,当初我可是千里迢迢地跑到外省找了一批农民工,并且打着当地政府修建旅游度假村的名义才算糊弄住了他们——毕竟人人皆有好奇之心,我之后的计划正是要利用了这点,却也要同时防备这点,好在一切顺利异常,这件事上并没有出现丁点纰漏!”
正南继续说:
应该说不仅没有纰漏,还能称得上完美,但最让我佩服的还是你借着看守木屋的理由招来孙建。这步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把孙建塑造成主人的形象,你自己则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既身在其中又置身事外,相时而动而又进退自如——现在想想,我们八个倒霉蛋并非是你随意选择,那封邮件应该也不像上面所说的那样在全世界范围内散布,而只是针对我们几个人的生活圈子而发:咱们两个是故交,这样好的差事能够率先想到小弟,我还是有几分受宠若惊的;Richard是鲁宾逊的儿子,凭借“百花谷”三个字就完全可以让他不顾一切的远涉重洋;至于施万杰夫妇嘛,我想他们和你同样生活在泉州,或许在你们之间也存在着某种联系,促使他们不幸地搭上了这班前路凶险的末班车……
能够刚好将四路人马八个人汇聚在百花谷中,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人,这就是《归藏》的作用吧?我对那本书知道的不多,但能够想见,它是类似于《周易》的占卜类天书,虽是残卷,算准了我们几个人如约而至也不奇怪……
施万杰死在鲁宾逊残神的洞穴当中,一开始我怀疑的是林炀和鲁宾逊,可仔细想来,抛开作案动机不谈,所有人其实都有充足作案时间,毕竟大家在洞穴中昏昏入睡,谁要是起了杀心,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下手;至于孙建死得比较蹊跷,再加上这其间发生了不少不可预料的事情,导致我一直没有仔细考虑,直到刚才才如梦方醒,想到当时在云楼外,你是被留在浓雾的边缘作为接应的,你需要做的仅是拉动孙建的那根绳子,将其牵引回到原地,然后趁其不备完全可以一刀致命了;下一个轮到Richard遭殃了,你们同时从云楼大厅掉到了地下一层当中,时间虽然短暂,你却还是不失时机地将其杀死,并且将他的尸体顺着石阶扔到了下面一层当中,大概是想借此让大家都下到下面,无法回头吧。其实在这时你算错了一步,那就是在我们赶到的时候Richard还没有咽气,他临死前在我耳边耳语了几个字,因为他咽喉被割开的缘故,那几个字说的有些含混,其中一个英文单词mole直译是“鼹鼠”的意思,我还当他是见鬼后的胡言乱语,现在想来他原来是想告诉我,杀死他的mole并非是“鼹鼠”,而是这个词的另外一种译法——内鬼……
正南话音未落,杨峰竟然兀自鼓起掌来:“聪明,老弟你真是非常聪明,这番分析简直就像是身临其境过一般,不得不让我刮目相看了,好在你是现在才把这些事串联起来,如果再早一点发现的话,恐怕我的计划就不会这么顺利的进行下来了。总的来说,你刚才描述的那些经过基本属实,除了一点,那就是Richard其实并不是我杀的——至于是谁下的杀手,你不妨再来猜上一猜!”
正南一愣,越过杨峰望向祭台的对面,目光停留在了周晓茹的身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