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衡跛着一条腿,又被人从后面揽住,身体立刻就动弹不得了。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却又不甘心束手就擒,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反应,猛地挥动手臂,用手肘往后狠命地搥去……
这一搥的力道奇大,立时就触碰到软软的东西上,就听到身后传来“唔”的一声闷响,可捂着他的嘴巴的手却并没放开,还把他往后拖拽而去,三两步间竟然就退到了瀑布下面的山洞里。
刚一进到山洞,正衡就看到几个怪物从山后绕到近前,又闻又嗅了好一阵这才散去。这几个怪物都从后门的方向而来,原来刚才的脚步声是它们发出来的,正衡暗自庆幸着没有跟它们撞个满怀,却又疑惑为啥近在咫尺,怪物就好像并没发现自己?
如果从后门来的是怪物,那么身后的是?
正衡把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抹去,转身看时才发现原来是夏侯水,只见他刚才被自己那么一搥,竟然能够忍着没有发出惨叫,直到现在才抱住肉肉的肚子,“哎呀”着叫个不停,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落下,砸在地上的细沙上……
正衡知道误伤了夏侯水也有些不好意思,可那些怪物就在洞外不远的地方逡巡,这个叫法还不得把它们招惹来了?他赶紧冲着夏侯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向洞外看了又看,就见那几个怪物仍在杂草假山间胡乱翻找嗅闻着,看来发现这个洞口只是早晚的事情。
夏侯水也不只是疼的急了,还是没搞清楚当下的处境,大声嚷嚷道:衡弟有咩搞错啊,也不先看清楚了再动手,你那肘子一般人受的了吗,好在你给我肚子上的肉多,不然还不被你一下弄死啦?
正衡“嘘”了半天,可夏侯水却并不收敛,逼得他不得不拽着他往洞里边走——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这山洞,跟前两次比,明显感觉它小了很多。这也难怪,之前只是两三个人,可这次却硬是塞进十几个之多,越发显得空间促狭了。
越往里走正衡就越觉得不对,先前从前院撤退的人岂止这些,难道其他的人都……
想到这里,正衡忍不住巡视了一圈,发现段连祥、韩四和石原都在,于岭也抱着他的儿子席地坐在角落里,还有三两个丫鬟或站或坐,因为恐惧而不断地抽噎着,却不见于岭老婆和其她家眷的踪影,联想到刚才在外面见到的情形,恐怕那些不在洞里的人早就凶多吉少了,也难怪于岭会如此垂头丧气,谁又会想到只在半天间就会失去那么多的亲人?
正衡一时间颇多感慨,就问夏侯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侯水说刚才场面混乱,具体我也不十分清楚,大家都跟着于岭一窝蜂地往后门跑,却没想到正被那些怪物堵个正着。女人们一哄而散,被怪物追赶着四处奔逃。于岭开始还有心抵抗,可他抱着个孩子始终力所不敌,就叫我们撤回到这山洞里面暂避。不少人都被怪物杀死了,其余的也不知躲在哪个房间里,剩下的就都在这里——说来也怪,一众人被怪物紧紧追赶,可刚一迈进山洞,它们就都停下了脚步,好像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一样……
正衡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夏侯水正是仗着怪物不会进入山洞,刚才才敢大叫不止的。说起来这事也着实奇怪,既然整个于家的都防护气场都不复存在,这个不起眼的山洞又是如何成为最后的避难场所的?
一提到于宅的气场一事,正衡猛然想起麻脸老太来。他赶紧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费力的钻到于岭的身前,告诉他刚才慌乱之间一直都没见过太奶奶,莫不是把她落在前院了?她老人家疾病缠身行动缓慢,你且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我这就去带她过来……
于岭仰起头,一脸感激的神情溢于言表,不过最后还是说算了,外面实在太过危险,没必要为此搭上你的性命!
正衡见于岭并不十分关心老太的生死,心中不免愤然,道:“你说的什么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怎么说她也是你们于家的祖宗,就算你不愿去救,也不该阻止我啊……”
于岭心知正衡是误会他了,也不急着解释,只在他坐的前方用手扒拉了几下地面上的浮土和砂石,没过多久,地上就露出什么东西出来。
正衡走近几步,这才看清被于岭翻腾出来的竟是一具尸体,或者确切的说,只是一具骷髅上顶着个完好的脑袋,不是麻脸老太又是何人?
正衡眼见如此不免吃了一惊,记起前两日就是在这个山洞里,麻脸老太那被夏侯水砍下的脑袋,无缘无故地被顶在先前他们发现的那副骷髅上,并且还能和他们进行言语上的交流。后来又发生了诸多怪事,以至于正衡一直都无比确信,当时不过是麻脸老太使用巫蛊之术制造的幻觉而已,并非是真实的存在,却没想到此时竟又见到了这样的场景,难道麻脸老太在那时就已经真的死了?可是不对啊,今天早些时候他还曾和老太打过照面,那时见她的健康状况虽然大不如前,可至少也是有手有脚的常人,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剩下了一副骷髅?
正衡的脑袋里一时闪过无数疑问,就听到于岭解释说: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俺也不瞒你了——其实你所说的防护气场确实存在,只不过并非是由于家的宅院制造形成,而是太奶奶本身才是于家的气场。你也知道她老人家就是当年观山太保的女儿,自从研习了《观山指迷赋》后早就超脱于六界之外,成为一个化外仙人。这些年里,她一直以她的不死之身护卫着于家的安全,只不过制造气场终于还是耗尽了她的精气,前几日她就已经死了,后来你们再见到的只不过是她遗留下来的虚影遗像而已,就好像这所剩无几的气场,虽然没有随着太奶奶的死而骤然消散,只会慢慢的、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正衡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夏侯水砍掉麻脸老太的脑袋时,她其实只是一个虚无的存在,本质上与鬼无异。难怪之前他想去见老太的时候,于岭会百般阻拦,甚至不惜上演一出拙劣的双簧戏码,只因老太已经死了,他又如何还能引见?
想来这个封小妹也着实不易,和她父亲一样迷信观山指迷之术,什么升仙成神不死之躯的,不过就是使用巫蛊秘术,从别人那里窃取荫气,借此延续自己的生命而已。只不过就算勉力多活了数百年,终于也难逃油尽灯枯的时候,她这一死,于家就如覆巢一般,个个都危如累卵了……
于家老太虽然已死,可荫蔽之气犹存,阻止着那些怪物的靠近。只是目前仅仅局限在了这个山洞的范围里,一旦彻底消失,这些人就都要难逃一死的命运了。正衡虽然一早就预料到了那些怪物的可疑,却没想到它们竟然如此难缠,放眼望去,山洞里的人个个都身无长物,又有什么能力能够与之抗衡?
正衡忽然想起什么,便问段连祥如果你一直没去指挥部的话,会不会有人前来寻找?毕竟你可是军统的大元,若是来上三五十个荷枪实弹的卫队,应该足以肃清于家里的怪物,将他们都解救出去了吧?
没想到段连祥却大摇其头,只说自己虽有少将军衔,可名义上只是东北情报机构的负责人而已,更别说现在共党围城,地方上的军政要员们自顾尚且不暇,谁又会为我这个闲人的生死操心?老弟你还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指望他们还不如依靠自己,咱哥几个这就冲出去跟那些怪物硬拼,反正我一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正衡曾在崇岛上见过段连祥的手段,以一敌二,几乎还能和鹧鸪哨和老杨人打个平手,论功夫肯定不比自己要差。只不过他刚和怪物有过交手,只感到一对一的单挑尚且没有必胜的把握,段连祥虽然勇气可嘉,但贸然出去仍旧等同于羊入虎口?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不至于出此下策,倒不如只派一个人出去,不求力战,只要能够逃脱怪物的追赶,跑到外面去搬来救兵就可以了……
然而这个计策虽好,却没多少人响应,就连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段连祥也打起了退堂鼓,不愿充当那个关键的角色。正衡知道他打的算盘,若是众人一起冲出去势必能够分担不少压力,凭着他的身手逃出生天亦非难事,反之若只是一人出去,却被那么多的怪物围攻,不说九死一生也差不太多。说到底人没有不怕死的,就连自己虽然提出这个计划,却也在掂量仅凭着一条瘸腿,怕是有去无回呢。
一时间众人全都默不作声,整个山洞沉浸在一片寂静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声音自告奋勇地说了声“俺去”!大家调转视线,发现于岭站起来,将怀中的婴儿递给一个丫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打算出洞去了……
正衡自认就算猜上百次,也不会想到于岭竟会“身先士卒”,赶忙将其拦下,并说还是让我去吧,咋说你还有个刚出世的儿子需要照顾,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死了也没人会惦记。
夏侯水见正衡傻劲又上来了,赶紧从旁直拉他的袖子,心说你也太好骗了,按着于岭其人的秉性,他这出十有八九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你可倒好给坡就下,咋就那么笨呢?
正衡没有理会夏侯水的阻拦,却见于岭反而摇摇头,说:俺去比你更有优势,首先俺的身手不比老弟你差,再说俺对长春比较熟悉,还曾和段师长会见过那些地方大员,由俺出面求他们派兵救援会更顺利;咱们只有一次机会,俺只希望能一击即中,不为别的,只为俺儿能活着出去也好……
于岭说的全在理上,正衡也就不再阻拦。大家目送着他登上台阶,一眨眼就在洞口消失了。那个名叫于达的小孩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正衡一跃到了洞口,却没看到于岭的踪影,只好心中祈祷他能最终成功,救下山洞里这些人,也算是对于家过往的所作所为还债吧……
正衡想在第一时间等到于岭回来,于是就在洞口席地坐了下来,连带着跟他上来的夏侯水一起若有似无的闲扯,眼睛却始终盯着外面,一面希望尽早看到变化,一面又觉得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就见先前还在洞外逡巡游走的怪物全都没了踪影,估计都是追逐于岭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洞里的人耐守不住白天的惊吓和奔波,或卧或靠地打着瞌睡,正衡和夏侯水也在困倦的袭扰下有些支持不住了,就在要睡还没睡的时候,忽然被眼前移动的身影惊醒,就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进了山洞后,这才弯着腰,不住地喘起了粗气。
正衡被吓了一跳,赶紧翻身而起,本以为是怪物突破了山洞的气场闯将进来,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是于岭回来了,手上还牵着个女人,正是他的老婆……
一家三口只分开半天的时间,却在他们看来犹如一个世纪那么长,于大嫂抱起她儿子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喜极而泣,只是因为刚刚生产又四处奔走的关系身体异常的虚弱,没多久就瘫坐在了地上昏睡过去,在梦中仍被恐惧所围绕不住地颤抖,任谁看去都会觉得可怜……
于大嫂既然已经睡去,旁人就都把于岭围住,问他此去是否有什么收获?
于岭哀叹了一声后说,那些怪物实在厉害,不但个个伸手迅捷,下手还极其阴狠,若不是俺凭着对俺家宅院的熟悉左突右闯,恐怕早就支持不到现在了——不过要说收获也有,这不把俺老婆找回来了嘛,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外面游荡,竟然能逃过怪物的追捕活到现在,你们说是不是个奇迹?
众人都点头称是,唯有正衡心存疑问,连忙问于岭到底是怎么发现于大嫂的——她一个女人家单身一人,暴露在外面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还能全身而退,这事,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啊!
于岭听正衡说到这里,立刻就发起怒来,质问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俺骗你不成,又或者说你嫂子和外面那些怪物是一伙的,这才会被它们放过活到现在?
正衡连忙摆摆手,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且扪心自问一下,单是一个女流之辈是否能在外面那么凶险的环境下幸存?我只是觉得怪物之所以没对嫂子下手,肯定是因为她有某种特质,惹得怪物根本就不想攻击她。如果能找出这里面的原因,咱们都照着葫芦画瓢,岂不是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了嘛!
于岭一时还没领会正衡的意思,倒是夏侯水和段连祥他们纷纷附附和,说是存在即合理,如果一个柔弱的女子都能逃过怪物的袭击,看来大家还有希望自救。
话虽如此,可大家被困在这么个不着天地的地方,一时都想不出,有什么是于大嫂具备,而别人并不具备的特质。
正衡首先想着,会不会因为她是个女人的关系?不过于家那么多丫鬟和家眷都是女人,却在怪物的攻击下鲜有幸存者,显然这个猜测并不正确。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近一点,眼见着于岭的老婆虽然仍在沉睡,脸上却挂满了泪珠,瘦弱的身体不时还会抖动一下,煞是可怜……
正衡灵机一动,连忙把于岭他们都叫到跟前,说他已经琢磨明白了。
众人问他想到什么,他却暂时不做回答,只说于大嫂跟咱们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岭的怀中……
大家的视线落在于岭怀抱的婴儿身上,一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饶是夏侯水反应够快,瞥了瞥嘴说:
“衡弟你可拉倒吧,就算你说的没错,于大嫂是因为刚刚生了孩子,怪物才对她视而不见的,合着咱们也不能人人都怀个孩子再出去吧,不说咱哥几个根本就没那功能,就说十月怀胎的时间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