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状,越方知是自个儿所用之药有了起色,欣喜之余,也赶忙俯身,将那未愈的患者重新扶于床榻休养。
这日,阳光甚好,郢都街头人声鼎沸,患疫之人皆携箸碗前呼后拥,争先恐后的抢着那驱疫之药。如此喧嚣杂乱的市井街头,越静立于前,为众人施发着木桶内所盛的草药,面对着眼前之人的无礼呼和,他眉宇舒淡,舀起汤药放入其人的碗中,极为耐心温和。立于一侧的慕容元徽见之,良久方才收回眸光,往医馆内大步走去,待绕过前厅,穿过走廊之时,恰瞧见正负弓箭外出的慕容昌胤。
“昌儿。”
听见有人叫自个儿,那慕容昌胤扭头一望,遂开口唤道:“爹。”
他走上前,瞧着他那身装扮,不禁暗沉了口气。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听见这暗沉的怒气不禁心里发虚,赶忙悻悻地往后退的一步,只听亲爹厉声道:“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骑马打猎,当真是朽木不可雕。”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何为正业?何又为副业?孩儿心有所好,按照自个儿的性子来,又有何不对?再者,我上山打猎,所得之物还可烧来给患疫之人补补身子。”
闻此辩解,瞧着他那低头垂脑的悻然样子,慕容元徽压制住心中的怒气,甩袖退至一边,良久,待怒息渐平,方才背手缓声道:“既然你闲来无事,那便即日出发,去东城帮我暗查一人。”
“不知爹爹要查谁?”
“仪止。”
“仪止?”慕容昌胤喃声重复,而后恍如听了一个笑话一般,桀骜狂笑。前俯后仰道:“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那仪止不过乃一介乡野村夫,你让我特地去东城暗查他?”
不理会这调笑之言,慕容元徽神色平静,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行,我去。”那轻狂的少年漫不经心,卸下身上所负的弓箭,忍笑道:“与其待在此地闷死,倒不如独自去东城逛逛,正合我意。”
言罢,他不顾身侧爹爹那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独自转身离去。青天之下,白云于蓝天浮荡。慕容昌胤牵马独走在邺城街头,背影稍显落寞。
身后赶来的慕容元徽瞧见此状,顿有不忍,奈何又疏于表达,只得立于他身后抬声叮嘱道:“昌儿,此行,定要快去快回。”
听了此言,那向来桀骜轻狂的少年驻足,懒散的用手轻拍着自个儿所牵的马儿,良久,方才回头,于嘴角勾起一抹笑,而后便飞身上马,奔腾而去。哒哒的马蹄声响于城中,少年剑眉星目,身姿卓越,盏茶功夫,那一人一马侧身便出了城门,疾行于荒郊之中,只见于身后扬起了阵阵尘土。
盛夏之时,城郊之外蝉鸣阵阵,越每日带着葭儿入山寻药,便是一路的蝉鸣聒噪,一路的清风拂面,他背篓扛锄行于其间,倒也颇觉得惬意悠闲。待入山中更是清幽至极,奈何自他患病醒来后,身子便是极虚,已至每行一段山路,便要停下歇息片刻,若遇横枝杂草所绊,便趔趄欲倒,每至此时多亏身旁的小葭儿急手扶住,才可站稳。待采药归来,便独自一人窝于药房,将晾晒的草药耐心研磨熬煮。那长街城头,每日人声鼎沸,全城之人皆携箸碗,按时于此地领汤药来喝,他们于那盛药的大木桶前排成两队,施药士兵不疾不徐,一切都井然有序。药馆内,病患立了满堂,皆面色苍白,神情痛苦,更有甚者痛的直呻吟从而被安置于床榻卧下等候,越静坐其间,一一为患疫者诊脉,暗察其况,对症开药。如此一来,那郢都骇人的时疫才堪堪止住,城中患疫百姓也终不似从前那样形若枯槁,原本苍白的脸上也逐渐恢复了气色。
因此地疫疾渐止,那都城郊外终有行人来往,他们于长亭古道上悠然漫步,或三三两两围坐于那盘踞的老树根下,闲谈热聊,待日落西山,飞鸟归林之时,方才相互搀扶着回城。
瞧着这日渐转好的景象,越心中甚是欣慰,奈何时疾并未完全根除,遂他依旧一刻也不敢松懈,每日奔于山中,夜下窝在药房,研制着第二日所需熬煮的药材,时至夜半时分,方才起身来到厅堂,察看疫者之况。待一切皆完,方才和衣卧于榻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那荒村的里里外外已被士兵拾掇干净,原本倒塌了的房屋也被修缮,各个犄角旮旯也被艾叶熏了几日,此刻,慕容元徽立于村头,瞧了一眼这焕然一新的村落,而后带人折身回到城中,于城中家家户户地巡逻拾掇,将其间那倒地的桌椅扶起摆正,徒手收拾着满地狼藉的污秽,以方便百姓归来居住。
接连巡逻了五日,方才将整个郢都拾掇了个遍,恰在此时,郊外陌上又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其子慕容昌胤于东城归来了。
“那仪止确实是于两年前才出现于东城之中的,以卖画为生,城内百姓人尽皆知,且他现下正居于当年玄虚僧人为便除时疫而造的山墺木屋之中,由此可见,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物,独是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罢了,居然还让本公子亲自去暗查一番,当真是不值,亏得这一路来山间风景甚好,可细细观赏,如若不然,那本少爷岂不白白地跑了这一趟?”荒郊河边,慕容昌胤甩着长袖,悠声道。
“何时才能改改你这轻狂的性子,若不然,日后我看你是定吃大亏。”瞧见亲子那一副口无遮拦的桀骜之状,慕容元徽低声斥道,而后沉住怒气,遂又低声细问:“此行,你就单打听到了这些?”
“差不多只有这些,若细究起来还有便是他画技高超,所作之画皆悬挂于全城百姓的屋中,以及为东城百姓燃艾草施药驱疫疾一事,才使那疫疾于东城得以制止,为此全城百姓皆称赞不已,对了,还有一事·······”言罢,那慕容昌胤侧头蹙眉,细思了良久,方才接着道:“我于闹市中打听此人时,偶遇了两个卖草药的姑子,她们好像提过一个寺庙,说他是于两年前初冬忽来此地,原本是居于此寺之中,奈何天降大雪将所居房屋压榻,方才迁于那山墺之中暂住······”
“那寺庙,可是位于天葬台脚下的华霜寺?”慕容元徽打断他的话,急问道。
经此一提,忽然回想起的他,忙声道:“对······寺名就唤华霜二字,爹爹是如何得知?”
事渐明了,那慕容元徽眼中掠过惶恐之色,将双手紧握成拳,暗自沉气压抑着心底惊慌的思绪,待回缓过神,方才转身快步离去。独留于河边的慕容昌胤见他此举,一时摸不着头脑。
夜色沉寂,月光清明,高悬于空,远山皆乌黑一片。城中隐有星点烛火,于夜中闪着幽光。医馆内,高越忙于厅堂之中照料未愈之人,葭儿伴于身侧陪他说话。
此时,那慕容郡长于亭中独坐,低头沉思着今日亲子所述之况,不禁暗自握紧了青拳。他在邺郡为官多年,此地虽远离燕都皇城,但对朝廷中的大小之事,他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两年前,王后楚服病逝,因事发突然,陵墓尚未建造,为表王后生前之厚德,遂大王下令派燕太子高越亲自将王后灰骨送于天葬台安置,并于台下华霜寺长居,为王后守孝诵经三载。细想之,那王后乃两年前深秋所逝,而这仪止则是于两年前初冬来的华霜寺,时候竟是如此的吻合?外加那仪止虽自称山野村夫却有一副贵族公子之相,虽年纪轻轻却能作得可与玄虚高僧媲美之画,还有自个儿曾收藏的那幅天葬台神作,若不是亲眼目睹过天葬台之景并大有见识之人,又如何能作得如此大气豪迈,神形似真,且还于那长居于天葬台之上的玄虚高僧不相上下?
如此一想,更是明确了心中所惑,慕容元徽紧凝的神色逐渐缓和,奈何此事事关重大,仅凭此臆想推测断然不可行,更不可对外张扬。垂眸暗思了良久,他心生一计,遂起身快步下了凉亭,折身往后院奔去,奈何路过回廊之时瞧见了也正疾步赶去前厅的吕尚子,只得暂时放缓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