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最初的吸血鬼。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如果说没有感觉也不尽然,但平心而论,蕾米也并不在意。那是作为吸血鬼的自己的源头吗?但事到如今其实怎样都好。那么自己是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了?当然,如果是过去的话,这一定是错误的吧。刺杀失败,获得了本不可能的脱身机会,然后再大摇大摆地折回目标的巢穴?这怎么可能?
蕾米反复对自己如此发问。这果然是错误的,甚至是连考虑都不用通过就应该立即丢弃掉的想法。不过无可争议的事实则是自己现在正走在凭空浮现的城堡内部,后面跟着一言不发的芙兰。妹妹顺从自己的判断,但却无疑受到了拖累,这使得蕾米感到后悔和巨大的良心不安。然而同样不能否认的是,面对着那陌生的苍老声音,蕾米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回绝的意志,或许身后的芙兰也是一样。
也许是先礼后兵也说不定,二人通过如仪仗般地排列起来的守卫间进入了城堡的内部,而走在其中,身边也并有跟随着负责监视的人。但这也就意味着没有引路的人,不过好在蕾米对这样的建筑构造轻车熟路,找到主人所在的房间也并不困难。依靠着气息的指引,两人最终来到像是卧室区的地方,铺着地毯的走廊中间耸立着一扇形制大于其他客房的光亮木门。走到近处,蕾米明显能感觉到在那之后有着什么人在等待着她们。
直接推开房门,但里面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危险机关,室内装修也颇为简单,和之前所潜入的无人客房大体相似。房里没有卫兵,而只是在写字前的椅子上有着一位身覆毛毯的老人。
“你就是吸血鬼的吸血鬼的愚王吗?”声音不带起伏地向着对面的人问道。是的,这不是嘲讽,愚王早已成为了在世的吸血鬼对其人的代称,原本的轻蔑变成了习以为常,但可悲之处也在于此。
“吼吼吼...”苍老的笑声响起,以侧身面对着两人的老吸血鬼缓缓开了口,“愚王吗,世人会这样称呼我也确实不奇怪,但直接被这样叫感觉也真是有些奇妙呢。”
“你让我们来,有什么好说的吗?”老人仿佛什么都已然看开的口吻让少女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哦哦,是的是的。不过,刺客小姐啊,这么说话有点不方便,能先帮我把椅子转过来吗?然后,你们就坐那边。”老吸血鬼用眼神示意着写字台一侧的两把空椅。
这人看起来一副轻松达观的样子但却能在言语间将别人带入自己的节奏,真像个玩弄权术的人——令人不爽。但尽管这样,蕾米还是不动声色地为其转过了椅子,顺便检查了一下包括桌子在内的地方有无机关的存在。
“之前多有冒犯,吸血鬼的王。”出于礼节地向对方致歉,芙兰在姐姐坐下后方才落座。
“没什么。你们是眷属的关系?好像这边的小姐要比刺客小姐更高位呢。”老人笑着说。
“别拿你们的那一套用在我们身上,愚王。”有什么话快讲,蕾米用眼神向对方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吼吼吼...好的好的,我也是衰老得脑子不清醒了吧。不过也多亏了这位小姐的到来我们才能清楚地判断出二位的身份啊。”
“你指的是该隐什么的?”蕾米淡淡地问道,而余光处的妹妹也是毫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是啊,这吸血鬼的眷属就是这么回事。啊,对不起呐,刺客小姐,就让我先用这样的说法吧。子和亲相似,但和祖辈的相像之处就没有那么多了。在我们看来这位小姐的气息像极了该隐,而刺客小姐,你们二人看起来又是极为相似的。容我冒犯,两位小姐在人类的血缘上也是姐妹吧。”老吸血鬼的笑容沉稳而温和,而这在蕾米看来更像是一种交涉的手段。
“我们是,但你总不会是和我们来谈这个的吧。”
“哦,当然,这只不过是老糊涂的好奇心罢了。和年轻女孩总想多说两句呢,失礼了。”老吸血鬼呵呵地笑着,然后又接着开了口,“是的,我对二位确实有所请求。但是在那之前,小姐们不妨听听我的片面之词,在那之后,你们再来决定帮不帮我的忙也不迟。”
“你到底想说什么?”蕾米挑起了眉毛。
“关于我所知道的,吸血鬼社会的历史。”
既然二位是该隐的孩子,那么我就从他说起吧。老吸血鬼开始娓娓道来。
“该隐作为第一个吸血鬼被人们所熟知,在他作为人类死去之后又作为吸血鬼而继续存在。这是一种惩罚。而吸血鬼的旧国罗马尼亚①,那时叫瓦拉几亚,这个国家的建立也得到了他暗中的协助。直到后来的...二位小姐似乎是更熟悉人类的历法吧,那就是在地十五世纪,著名的德古拉大公统治的时期,该隐对王位并没有兴趣,他在那段时间内一直在帮助大公抵抗奥斯曼人的侵略。而后,大公战死,这成为了吸血鬼社会历史的转折点。我们失去了自己的国家,于是在同年,大量的吸血鬼纷纷从罗马尼亚撤出。但由于德古拉是突然死去的,尽管他的第一眷属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王位,但在过去的吸血鬼盟约失效的情况下也没有新的盟约来替代。”老吸血鬼的神情中浮现出了苦恼的神色。
“我想小姐们也知道吸血鬼盟约是前王与新王所约定的,对全部的吸血鬼有着强制力的一份条款,它规范了吸血鬼们的行为,而且没人可以违抗。但在德古拉死去的时候,吸血鬼社会失去了这一约束。而由此而导致的结果是,吸血鬼族群被分割为了包括新王在内的,由多位大公分别带领的多支群体,而这些群体则广泛分布于我们脚下大陆的复数国家中。它们之间虽然名义上认同王的权威,但实际上已各为其政。那时我作为德古拉的第二眷属和新王周转于各地躲避罗马教廷的威胁,直至定居于三百年后的普鲁士。而该隐则在那之后于罗马尼亚活动了六十余年,最后因为教会的讨伐而被迫离开,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据说他曾和数十位使徒发生过激战,我们曾一度认为他已经死了。但是在我们进入普鲁士不久后,失踪多年的他被我们从一处教会的遗址里发现,他似乎是被封印了数百年之久。教会没有敢杀他,因为——“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再次活过来的他便帮助我们处理各类事务。而在这三百年间,情况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各地的大公名义上与梵蒂冈的敌对,实际上暗中与其合作,异端审判为他们清扫碍眼的人,而他们为其提供各种技术和秘法。这些大公们在教会的支持下与王族分庭抗礼,而我们除了半推半就外并不能做出有效的反击。”
原来这就是芙兰遇到那人的原因吗?再被追杀得山穷水尽的时候制造眷属希望借此东山再起?
但接下来,老人说出了更加惊人的讯息——
“该隐死于人类历法的1887年,而上一代的王也是一样。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
“死了?”吸血鬼少女稍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死于毫不光彩的斗争之中。那年五月,罗马尼亚从奥斯曼人手中独立。这是你们所知道的‘吸血鬼复国运动的开端’,掀其这场运动的正是那些英,法,波兰等地的大公们,他们打着复国的旗号逼迫王族做出妥协,目的就是将我们变成他们的附庸以号令其他的族人。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需要更多的力量,除了罗马教廷外,甚至还牵扯上了埃及,俄罗斯等国的人类势力。我们与他们对抗是有着自己的私心的,但该隐不一样,他不在乎权利,他所在意的只有一个问题:借助外部的力量赢得内部斗争在很大程度就会造就一个傀儡政府,他认为这是出卖本族利益而实现一己私利的行为。而那时的他正忙于阻止《君士坦丁堡公约》②的签订,这对于那些大公们而言正是拉拢更多人入伙的机会——讽刺的是,这个公约里也包括奥斯曼人,在这点上,我们是一丘之貉。”老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自嘲。
“他们试图置该隐于死地,但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直到...他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丑闻。该隐作为吸血鬼居然和一个人类女子通婚,并育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这在吸血鬼的传统观念中是不被允许的重罪,谁都无法反驳。”
“于是,他们逼迫你处死该隐...是吧。”吸血鬼少女轻轻喃道。
“是的,这件事情没有狡辩的余地,令杀死该隐的正是我。几乎所有的吸血鬼势力都参与了当天的处刑,上千人包围了他在英国的住处,先是杀死了他的妻子,然后又找到了他的女儿。那个时候该隐刚好被诱导回来看到了这一幕。——他和我们厮杀起来,我们的人向潮水一样扑过去,但是却根本杀不掉他,那真的是,太强大,太恐怖了。尸体越堆越高,最后直到我们这边剩下一半不到的人时,他停下了。”
“‘我不打了,你们动手吧。’他这么说道,接着便被活着的人撕成了碎片。”——这是我的罪,是不能被原谅的愚蠢和怯懦。老吸血鬼的神情陷入了深深的沉痛中。
“他的女儿呢?”蕾米问道
“那女孩几乎和人类差不多,所以我让他们把她放了。但是这远远不能弥补我的罪孽——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在那之后,我开始急速衰老,其实如果按照年龄的话,我现在看起来应该会年轻得多。”他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的皱纹。
原来是这样吗?蕾米在心中想到,这似乎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守卫们看到了芙兰后会如此畏惧了——他们原本就被该隐强大的力量和“遭报七倍”的预言所震慑,这时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却带着该隐气息的吸血鬼忽然出现在了这群凶手的面前,对他们而言,那无异于见到了活着的“报应”。
“这样...那一战时你为什么不撤出柏林?”结束思考的吸血鬼少女问到了这个使她面前的人被称之为‘愚王’的关键事件。
“为了摆脱罗马教廷的钳制——尽管这实在称不上是聪明的决断,愚王之名并不过分。作为其结果,内战开始了,我承认这里有私欲的因素,并且同族相杀使我良心不安。”
利用人类的战争阵营来切断敌人对自己的控制吗?的确梵蒂冈支持的吸血鬼大体上都在英法一带。但是如果成功也就罢了,尤其是在眼下看来,王族所带领的吸血鬼也正处于利用人类这样的外部势力来维护自己统治的境地吧。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暂且不说,你能保证现在的你和这个战争政府没有勾结?”蕾米用了一种尖锐的口吻说道。
“很惭愧,这是有的。”老吸血鬼却没有否定,“在这次战争打响的时候,我没有选择离开是错的。我们避开了教会,却要依附于纳粹政府——在这点上,我已经犯了当年该隐极力试图避免的错误。现在支撑着我们这一族群的吸血鬼生存的正是希姆莱的盖世太保。纳粹党卫军想要从我们这里拿到各种技术用以扭转战局,或是寻找什么香巴拉——从吸血鬼的技术中找到去乐园的道路,那简直是...”老吸血鬼发出了几声干笑。
“梵蒂冈和纳粹党,你做出了选择但却没有什么不同。”蕾米眼神锐利,放佛要以此刺穿面前的人一样,“在这个国家即将第二次战败的现在。你想干什么呢?你想让我们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