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六月天气永远都是那么闷热,在枕头下随手摸起那条灰白棉麻的手帕抹了抹额头的汗,再看睡在身旁的人已经不在了。屋内依旧是黑漆漆的,抬头看看房上的天窗,透着一丝微弱暗光。这时候外婆准是去烧猪食了(南方养猪早上5~6点都会把菜叶子红薯在锅里煮一下,自己养的猪不喂饲料的)。外婆...外婆,我间歇性的叫了两声这个我习惯依赖了的慈眉善目的老人。
不,是亲人,我最亲最亲的亲人。一直以为会陪在我身边看我长大,直到嫁人,直到她垂垂老矣时我也会陪在她身边的亲人。
幺妹,自己把床头上的衣服换了。这个熟悉的有些苍老的声音,是从西边挨着猪圈做饭的屋里传来的,这声音里的有一丝忧愁是年幼的我听不出来的。
我摸索着开了灯,橙黄色的灯光,给狭小的空间镀了层暖色,床头挨着枕头的地方整齐的摆着一双崭新玫红色亮皮凉鞋,床头横梁一侧挂着一条白色吊带裙,裙摆一圈开满了千姿百态各色各样的花,在橙黄色的灯光下,像极了沐浴在血色残阳下争奇斗艳的百花从。
看的我眼睛都亮了,亮亮的流出了晶莹的泪花,热热的两行泪水流过面颊流到嘴里咸咸的,躺过心里涩涩的。
我是很少穿新衣服的,我穿的基本都是亲戚的小孩穿小了的,换在平时我心花怒放的嘴能笑的列到耳根后了。
看到这漂亮的新裙子,崭新的玫色凉鞋,我感觉到了离别的滋味,灰白色棉麻的手帕在脸上乱抹一通,也不知道擦的是汗还是泪。
换衣服的时候,我如同千年的白蛇,忍受从蛇蜕变成人时的痛苦,我也如同活生生剥了一层皮,那种皮肉分离,血肉模糊的疼痛感是不可言说。亦如同让我离开养我育我六年的慈眉善目的外婆,和这片与我嘻嘻相伴的土地那种疼那种痛,是一样的。
我走到正门屋,讶与今天的早饭那么早的就摆在了桌上,还如此丰盛。心里的不安无线放大。
我想今天我还没有同猪同学一同用早餐,是的,最后的早餐。我有个毛病每天都会和猪争抢早餐里的红薯,倒是猪的食量那么大,我又怎么会吃的过它,我的胃只能允许我吃那么一两块。
我走到做饭的西屋,灶下的柴已近数燃尽,只剩明明暗暗的火星子,涮锅水雾气袅袅升起,最西边传来猪鼎沸的哼唧哼唧声,那声音似是在嘲笑我说:跟我们抢饭吃,看遭报应了吧!现在赶紧收拾包袱滚蛋吧,红薯真好吃,真真那个香。
正门屋中央,吃早饭的只有三个人,缺了一个,外公不在,坐在我对面的是昨天傍晚突然到来自称是我母亲的人,我偷偷的瞥了一眼,她姿态端庄优雅的坐在那吃着早饭,外婆坐在我左上手,不停的让我多吃,我只是拿起了筷子,并没有撵菜,我抬起头望向外婆,我看到了她眼里强自压下的雷霆万钧的眼泪,此刻她的眼已是雾蒙蒙的了。
我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眼泪鼻涕挂满了我稚嫩的面庞,我跪在地上抱着外婆的腿,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我不要离开外婆……我不要跟那个女人走……以后我会很听话外婆的话……不在惹外婆生气了……求外婆不要不要我……不要赶我走……不要不要我……
我抽抽搭搭的哭着呜呜咽咽的说着,外婆眼眸决绝的抬手打了两耳光,双夹火辣辣的灼热,耳膜嗡嗡作响,一个重心不稳撞向了摆满丰盛饭菜的桌子,碗筷餐盘叮当作响奏出悲伤的乐章。
临近桌边的一盘菜掉在地上,盘子四分五裂,菜和汤汁非常难堪的躺在洋灰地面上
坐在我对面的女人,优雅端庄的俯下身子,一片一片的捡起白如雪的破碎瓷盘,忽的一片尖锐碎片刺破了她的指腹,鲜红的血染红了白如雪的瓷片,她确如浑然不知般,直到捡完最后一片碎片,依旧端庄优雅的起身,从正门屋走了出去,整个过程不曾栗色的看我一眼。
我的无力地垂下头,一颗颗泪水砸下来,落到磕破了的右膝盖上,咸咸的泪水低落在上面,更加刺痛了伤口,更加刺痛了我的心,我把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似乎这样我就不会痛了。
无声的呐喊,无助的彷徨,我陷入了无止境的挣扎。我不要离开,我不要跟这个陌生人去到陌生的地方。我扯着嗓子确叫不出声音,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我猛的睁开双眼,满头大汗,习惯性的伸手去摸那块在枕头下面的灰白棉麻的手帕,确怎么也摸不到了,眼角的泪确实那么真实,我努力的闭上双眼,梦境如那白瓷一片片破碎,碎在我的梦里,睁开双眼确又拼凑出一幅幅画面,成为了“昨天”。
直到听到床头温儿香甜的鼾声,窗外冷冷的月光,我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真真切切的“昨天”
自六岁那年离开水乡,到了我现在生活的地方梦璃,每每晚上我就经常做这样的同一个梦。只有梦里才能回的去的水乡。
梦里的一切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离开的那天,那一年那一天的我,就这样并不华丽丽的离开了,没有吃到最后的早餐,且吃到我最亲最亲的人的两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