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西》（六）
作者：青驹破夜色
看着夜色中那个渐渐远去，并最终消失的瘦弱背影。赵吉祥坐在床上发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不知道自己放她走，是对是错。而且，他不但放她走了，还把身上所有的两千元现金，都给了她。却始终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说出一句，哪怕是好好生活这样的话。
她是大学生，不需要自己来教育。赵吉祥对自己说。他打开床头的小箱子，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这里面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一张存折。他翻开那张存折，看到了最后一行的存款总额：一百零五万九千二百元。
他三十一岁了。自十六岁从家里出来，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十五年。这一百万，是他整整十五年的积蓄。但具体来说，累积这一百万，却仅仅用了四年的时间。人生就是如此奇妙，财富的累积，貌似是突如其来的，并不能按时日计算。
赵吉祥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布满老茧。他不是农民，几乎没有种过地，却始终逃不出遗传基因的作祟。看着这双手，赵吉祥第一次感到，它们鲜血淋淋。他记不清这些年，究竟杀了多少人，是二十个？还是三十多个？他记不清了。看着窗外夜色中的院子，黑色的泥土，在鲜艳花朵的簇拥下，一片美景。
躺在床上，赵吉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心底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想家了。他，想回家。如今的父亲，肯定已经年迈苍苍了，他喝酒还那么凶吗？妹妹和弟弟，应该长大成人了，他们过得好吗？这十五年中，赵吉祥从未向今天一样，想过这些问题。一种被称为愧疚感的情愫，弥漫了他的心扉。
外面起风了。吹拂着院子里的那些花草，吹在屋檐上，貌似卷起了土，刷啦刷啦地响着。这响动，让赵吉祥睡不踏实，迷迷糊糊。屋子里，也跟着响起来，好像是脚步声。一个，二个，三个……仿佛一瞬间，屋子里挤进了好多人。凳子拖动的吱呀声，就在他耳边响起来，那么真切。
赵吉祥睁开了眼睛。满满登登一屋子的人，让他有点眼晕。坐在凳子上的，是几个男人，看起来很眼熟。女人们都站着，或者懒散地靠在墙上。她们浓妆艳抹，冲着他抛着媚眼。一个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仿佛有点急不可耐。他一边和身边的女人调着情，一边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那女人就媚圌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空气中，就涌起了腐圌败的气味儿……
“赵老板……”
一个男人叫他。
“想回家了？”
赵吉祥定了定神儿，说话的这男人他认识，他叫何六。
“嗯……想回去了……”
赵吉祥点点头。
何六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想走就走？”
“你们都该死，我是有分寸的……”
赵吉祥没有惊恐，他平静地说。
何六的表情，一下子就蔫了。他的语气变得结结巴巴，怯生生的。
“那……你那总要……总要把皮……还给我们吧……”
赵吉祥的嘴角上扬，仿佛听到了一个无比可笑的笑话。
“你们的皮呀……”
他实在忍不住，嘿嘿地笑出声来。
“……嘿嘿……你们的皮，都被活人吃了……”
哀嚎声，一瞬间就响了起来。屋子里的人，像是身上着了火。疯狂地在地上，墙上，和那口蒸锅旁边乱蹭起来。他们的皮肤开始一块块地脱落，整个身体，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你……你……你会有报应……”
在绝望的哀嚎声中，何六的声音，再次变的阴沉。但迅速衰败的身体，没有让他的狠毒坚持到最后。赵吉祥看着他和他们一起，在不停地痛苦的翻滚中，最终，渐渐消失不见……
赵吉祥在清晨的阳光中醒过来，微风吹过，院子里的花草，就随风摇曳。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去洗漱，而是迅速穿好衣服，跑去火车站。买下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思乡之情深切。赵吉祥甚至没有卖掉那口，陪伴了他多年的蒸锅，他将它送给了胖子。这价值几千块的礼物，让胖子原本就肉圌乎圌乎的大脸，因激动变得更加丰圌满。
他大口地抽着烟，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有些疑惑的问赵吉祥。
“老赵，你想好了？真不干了？”
“不干了，老了，回老家找个媳妇生娃，安心过日子了。”
“你老家是哪里？我还一直不知道。”
赵吉祥想了想，回答他说。
“山西，山西大同临县。”
他没有告诉胖子，自己其实是陕北人。虽然是合作多年的伙伴，但赵吉祥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对于自己的情况，他从来不说。他们除了知道他叫赵吉祥之外，甚至连赵吉祥是哪几个字都不知道。赵吉祥这么做，除了有心事，不愿意透露详情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明白，所谓天涯何处不相逢，只不过是听起来好听而已。这和分手时说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样，都是屁话。事实是，无论是爱人还是朋友，一旦分手，再相逢，就变得越来越遥遥无期。
胖子把烟头狠狠地弹出去。
“唉……老兄弟们，越来越少，走吧，都走了，我也没什么干的念想了……”
他叹着气说道，赵吉祥听得出来，胖子的话中透着真诚。胖子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但如今这个社会，好人和善良，一点鸟用都没有。
“咱晚上聚一聚，叫上咱这帮兄弟，好好喝一顿，给你送行……我呸呸呸！是践行，祝你一路顺风……”
说道喝酒吃饭，胖子脸上忧郁的神情，瞬间一扫而空。他拍着赵吉祥的肩膀，那意思，恨不得马上开喝……
